我回頭一看,正好看到不遠處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慌忙收回視線。
對於和自己不同的存在,人類總是會有很多好奇,大人尚能掩飾一下,小孩子就沒那麽多顧慮了。這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麽好在意的。
我對楊幼靈道:“沒關系的,他們也沒有惡意。躲避別人目光是件很難的事,你不會變得更自在,只會更封閉自己。我們一起當他們不存在,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一開始或許還會在意,但十幾年過去,我早已麻木,並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小姑娘雙頰鼓起,像隻憤怒的河豚,聽了我的話後思索良久,道:“那你真的不生氣?”
我搖搖頭。
她逐漸松開眉頭,撇撇嘴道:“好吧,那就不管他們了。”
這時,商牧梟端著餐盤回來了。放下餐盤後,他微微偏過臉,望向我們邊上一桌的客人。
那是個看起來過於肥胖的男人,身體夾在桌椅之間,跟座隨時會坍塌的肉山似的。臉上冒著逗,頭髮顯得很油膩。
“你在看什麽?”商牧梟問他。
胖男人嚇了一跳,捏著漢堡無措地看了眼左右,確定商牧梟是在和他說話後,支吾著道:“什麽看什麽?我又沒看你……”
商牧梟垂眼睨著他,表情充滿厭惡,像在看一隻惡心的鼻涕蟲。
“我剛才就注意到你,從我們進來開始就不停往這邊看。我警告你,無論你看的是誰,你再看一眼,我就把你眼珠摳出來。”
別人說這話或許最多只是威懾,但商牧梟說這話……大抵是發自真心。我沒注意,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從進門就在看我們,但我希望他能識相些別再刺激商牧梟。
“神、神經病!”所幸胖男人可能也心虛,一哆嗦,漢堡都不吃了,飛快端起餐盤就走。
等對方走遠了,商牧梟無視周圍視線在楊幼靈身旁坐下,表情已經恢復成一派輕松自在,變臉比翻書還快。
“小芥說大家都沒有惡意,要學會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你乾嗎和人吵架?”楊幼靈抽出一根薯條,邊吃邊道。
“因為我不舒服。”商牧梟分著飲料,嘴裡理所當然道,“我不舒服,別人也別想舒服。”
這是什麽教壞小孩子的說法?
“……商牧梟。”我低低叫他,帶著些無奈。
他抬眼看過來,與我對視片刻,轉頭笑著衝楊幼靈改口道:“沒有,開玩笑的。因為剛剛那個人是變態,變態就要毫不留情罵回去,懂嗎?”
“你怎麽知道人家是變態?”
“因為他眼神很下流。”
“下流是什麽?”
“就是讓你不舒服的舉動。”
“那……”
“好了,先吃東西。”我適時打斷兩人對話,岔開話題道,“吃完再說吧。”
楊幼靈聽話地沒有繼續追問,興致勃勃拆開兒童套餐送的玩具,高興把玩起來。
我與商牧梟誰也沒再說話,只是低頭專心吃東西。
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我一看,發現是銀行短信,顯示我有三十萬入帳。
我愣了愣,趕忙點開手機銀行查看,發現這筆錢是盧玥匯來的。
這才一個月不到,她哪裡來的錢還我?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管不得商牧梟在旁,我直接撥通了盧玥的號碼
“喂,北芥啊……”電話很快接通,盧玥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
“你怎麽突然把錢還給我了?”
她歎了口氣,道:“我爸不肯做手術,說不想最後的日子在醫院度過,我們打算尊重他的想法。不好意思啊北芥,讓你白湊錢了,等下次什麽時候見面了,我再好好謝你。”
器官移植不是小手術,伴隨著極大的風險,上了手術台就不知道有沒有下來的時候,而就算挺過手術,後續也可能引發一系列嚴重的排異反應。
盧爸爸的擔憂不無道理,可如果不做手術,迎接他的必然將只有一個結局……
“他是在擔心錢的事嗎?你有告訴他錢已經湊到了嗎?”
“說了,但他覺得為了件不知道結果的事欠別人那麽多錢……不值得。”
“怎麽會不值得?”我捏緊手機,“用錢能買到活下去的機會,怎麽可能不值得?”
我的質問太嚴厲,盧玥一下沒了聲音,過了會兒才訥訥道:“北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的。可我知道沒用,我勸不動他……”
這回換我說不出話了。是啊,我們旁人說得再多有什麽用?生病的不是我們,做手術的不是我們,經歷生死的也不是我們,這件事上,其他人本就沒有太多的發言權。
“我們已經回家了,醫生說,可能也就這一兩個月的事……”盧玥停頓片刻,忍著哽咽道,“你要是有空,就來見我爸最後一面吧,他看到你應該也會很高興的。”
逐漸松開手上的力道,全身被一種深深的無力席卷。我低低“嗯”了聲,道:“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我盯著手機發了會兒呆,再抬頭,發現商牧梟和楊幼靈兩個都在看我。
“小芥,你不開心嗎?”楊幼靈捧著顏色鮮豔的套餐玩具,小心翼翼問道。
說不上不開心,只是有些……惆悵。
“沒有。”我衝她露出抹微笑道,“沒有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