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條這種食物,剛出爐那會兒才好吃,放久了就容易坨,彼此黏連影響口感。我的面放了有段時間,都快坨成一團,但條件有限,也不能強求太多,三兩口便全都掃進了肚。
快九點時,商牧梟的兩瓶點滴才算完全掛好。
我讓護士給他又測了下體溫,389,雖然還沒完全恢復正常,但也在慢慢往下降了。
回去的路上,等紅燈的間隙,猶豫再三,我還是問出口:“要不要送你回家?”
昨天他情況特殊,收留一晚也算說得過去,可要是一直留他在家,總覺得有些古怪。
連沈洛羽都能看出來我和他不對路,我們是完全的兩類人,無論從為人處世還是性格方面,都可說是南轅北轍。
照顧生病的他,帶他看病,已經是我們目前關系所能做到的極致。自嘲幼兒保姆是一回事,真的當保姆是另一回事。
商牧梟沒有立刻回話,我忍不住去看他,發現他也在看我。
幽暗的車廂內,他的眼眸也很暗:“你嫌我煩了?”
食指叩擊著方向盤,我按下心中的煩躁,道:“你住哪裡?”
他稍稍垂下眼,道:“住家裡,但我現在回不去。我和我爸吵架了,他知道了畫展那天的事,把我趕了出來,還停掉了我所有的卡。”
原來這才是他大半夜淋雨走到我家的真相。
“你聯系你姐姐了嗎?”
他重新躺回椅背,並不看我:“我把手機關機了。”
“……”
好一個不讓人省心的死孩子。我都能想象商芸柔聯系不到他此刻是有多著急,說不準都要哭著去報警了。
“馬上開機給你姐報個平安。”以此做交換,我妥協道,“你要是實在沒地方去,可以在我家待到病好。”
他年輕力壯,恢復也快,最多再兩天也就好全了。
再當兩天老媽子。我告訴自己。
紅燈跳綠,車流重新往前挪動起來。
安靜的車廂內,商牧梟在長久的沉默後,忽地開口。
“謝謝。”
回到家,沈洛羽已經離去,桌上留著張紙條,說冰箱裡有她做的菜,讓我餓了自己熱一下吃,別總是叫外賣。
我發了條信息謝謝她,讓商牧梟自便,之後一頭鑽進了自己的臥室。
隔著門,我聽到外頭響起一連串的短信轟炸聲,猜測商牧梟是終於開機了。
怕睡不著影響第二天的課,睡前我特地吃了粒安眠藥,結果更糟糕。分明是自己家,熟悉的環境,我卻仍是噩夢連連。
上一刻寢室裡還在討論畢業後的人生規劃,下一刻我的面前就出現了三具鮮血淋漓的屍體。
“北芥,我好痛,救我!救我!!”盧飛恆向我爬來,身上的火焰一點點燒毀他的肌膚。
我拚命想要撲滅那些火,卻完全沒有作用,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面前變成灰黑的焦炭。
恐懼充斥內心,我揪扯著頭髮,尖叫全都哽在喉嚨口,完全發不出聲音。腳上一緊,低頭看去,是經慎抓住了我。他問我為什麽不救他們,為什麽只有我活著,話還沒說完,就一點點化為灰飛消散在了我的面前。
我搖著頭,不斷後退。
“不是的,不是的……”
腳下突然踩到什麽,我僵硬著回頭一看,是徐尉已經扭曲變形的屍體。
腦子裡維持理智的弦猝然繃斷,我開始尖叫,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我不是故意活下來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錯了,我不該幸存,原諒我……原諒我……
“北……”
“北芥……”
不停掙扎著,意識模模糊糊的,隻感到身體被人輕輕搖晃,耳邊斷斷續續傳來對我的呼喚。
“北芥,醒醒……你在做噩夢,沒事的,什麽都沒發生……”炙熱的手掌撫過我的臉頰,我吃力地睜開眼,眼角有什麽液體滑落,讓我視線一度受阻。
夢裡的情緒太過激烈,以致於被帶到現實。
“對不起……”我哽咽著,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道眼前是誰。
“噓。”黑暗中,對方將我輕輕抱起,撫著我的脊背問,“為什麽要道歉呢?”
我渾身顫抖,無法抑製地想更靠近這個讓我感到安心的懷抱。
“因為……只有我活著……”
內心深處,我知道這是一種ptsd,是心理問題,可每當夜深人靜,回憶起三名慘死的好友,我仍會無法控制地因為自己的幸存而感到愧疚。
空氣靜了靜,對方更緊地環抱住我,聲音很輕,仿佛是在和我說話,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語。
“……活著不是一件可恥的事,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第16章 不能釋懷也沒關系
早上七點,鬧鍾準時響起。我掙扎著醒來,由於安眠藥的作用,大腦仍舊一片昏沉。
坐在床上緩了會兒神,昨夜的記憶隨著神智的清醒也跟著一點點複蘇。
從前只要做完噩夢,第二天就算什麽也記不得了,那種刻在骨子裡,讓人渾身戰栗的痛苦仍會讓我難受很久。可是這次不同,片段式的閃回裡,黑暗中堅實的懷抱和耳邊輕柔的安慰實在太有存在感,蓋過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是另一場離奇的夢境。
——活著不是一件可恥的事,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