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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知我意(全冊)》第一部 第五章 我多希望,我想念你的時候,你也正在想念我
  {我多希望,我想念你的時候,你也正在想念我,我夢見你的時候,你也正在夢見我。}

  「傅總,恭喜啊!」

  「傅總,祝賀!」

  「傅總,新婚快樂!」

  ……

  傅西洲走進公司,收穫了一路的祝賀聲,他微微頷首,沉默無言,甚至連給一個笑容都吝嗇。

  凌天的員工們也早都習慣了他這個樣子,私底下給他取了個綽號,叫「煞神」。

  相比這位二爺,大家更喜歡太子爺傅雲深。

  同為公司副總,一個分管研發部,一個統領業務部,管理著公司里最重要的兩個部門,地位相當,但在性格上,卻是天壤之別。

  傅西洲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處事手段也是冷厲而毫不留情的。

  而傅雲深,溫和太多,一張笑臉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員工。

  傅西洲剛進辦公室,林秘書就立即跟了過去,簡單匯報了上周的工作,末了說:「會議室已經準備好了。」

  傅西洲點點頭:「通知各部門,十分鐘後開會。」

  林秘書出去後,敲門聲又響起,是B秘小姚送咖啡與土司進來,他每天早晨的習慣,一杯黑咖,兩片土司,當做早餐。

  小姚跟在他身邊兩年,煮咖啡的功力已是爐火純青,現磨的咖啡,香氣四溢。

  傅西洲看了眼面前這杯黑乎乎的東西與冰冷的土司,皺了皺眉,說:「拿出去吧,我吃過早餐了。」

  已轉身正打算離開的小姚愣了愣,隨即瞭然,頭兒現在可不比往昔,已經是有家室的男人了,又是新婚燕爾,傅太太自然會為他親手準備早餐。

  她應了聲,便將東西撤走。

  傅西洲還在猶自愣怔中,他剛剛在想什麼?

  黑乎乎的東西?

  那可是自己最喜歡的黑咖,每天兩杯。

  他皺了皺眉,哦,「黑乎乎」這個詞,是從阮阮口中聽到的。

  他沒想到,他們一起生活的第一天,她就親手為他做早餐。

  他習慣早起,睜開眼,卻發現身邊沒人,以為她去了洗手間,也沒在意,當他看到廚房的燈光與餐桌上的果汁壺、碗碟時,微微一愣。

  等他回過神時,阮阮正端著兩個小碟子出來,沖他笑:「起來啦,我正準備去叫你呢,快去洗漱,來吃早餐。」

  早餐很簡單,現磨的熱豆漿,蟹黃小籠包,牛肉蒸餃,還配了小碟爽口的橄欖菜。

  他從未在家裡吃過早餐,微微有點不適應,但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他喝了一口豆漿,濃稠郁香,胃一下子變得暖和起來,於是他又喝了一大口。

  他一抬頭,見她正雙手撐在桌面,捧著豆漿也不喝,傻傻地瞧著他,嘴角微微翹起,一副吃到了什麼好吃的東西的滿足感。

  他忽然想起什麼,問:「怎麼會有新鮮的豆漿?」

  他又指了指小籠包與蒸餃,「還有這些?」

  他會做飯,但極少在家裡開伙,廚具成了擺設,冰箱用來放純淨水與啤酒,並沒有黃豆包子之類的東西,昨天她也沒有機會去超市購物。

  阮阮眨眨眼:「從你爺爺家的廚房拿的。」

  原來如此!難怪昨晚上她在廚房裡磨磨蹭蹭的,原來是泡黃豆去了。

  也難怪她臨睡前問他幾點起床,她要算好時間,先他起來,為他準備早餐。

  他抬腕看了下手錶,才七點半,估計她大學四年也沒起來這麼早過。

  她還穿著睡衣,頭髮微亂地散在肩頭,大概是睡眠不足,眼周有淡淡的青,她皮膚白,便顯得格外打眼。

  他夾過一隻蟹黃包,低頭咬了口,說:「早餐我都在公司吃,秘書會準備好咖啡與土司,你不用特意趕早做。」

  她立即皺眉:「天吶,十二,那種黑乎乎又苦又澀的飲料,你也愛喝?

  還有土司!是冷的,傷胃。」

  他還沒接腔,她又說:「早餐可是很重要的,不能馬虎!以後我做給你吃,明天我們吃小米粥好不好?

  你喜歡吃包子還是餃子,或者煎蛋?

  還是喜歡吃麵?

  以前在暮雲的時候,你似乎很喜歡吃青菜雞蛋面哦!」

  他其實對食物不挑剔,十八歲高中畢業,被傅凌天送去美國留學,同宿舍的華人對土豆、漢堡、可樂痛恨至極,他卻兩三天就習慣了。

  並不是喜歡,只是當你無法拒絕的時候,唯有接受。

  這個道理,他從小就懂。

  當年在暮雲古鎮,風媽媽每天早上都會幫他們三個做好早餐才去開工,因為風聲與阮阮愛吃麵,因此早餐大多時候都是青菜雞蛋面,他不怎麼愛吃麵,但風媽媽手藝好,又是寄人籬下,他自然不會挑三揀四。

  「你真的不用……」

  阮阮打斷他:「你別擔心我會睡眠不夠,我現在無所事事的,你上班後我還可以睡個回籠覺。」

  他無奈地嘆氣,她的固執他領教過,她喜歡的話,就隨她去吧。

  而且,比之黑咖與冷冰冰的土司,他的胃,似乎更喜歡香濃的熱豆漿與溫熱柔軟的小籠包……

  晃了晃神,傅西洲起身,朝會議室走去。

  凌天日化這些年來一直墨守成規,旗下產品主要是洗浴與護膚類,傅西洲野心勃勃,已不滿足於此,他計劃推出香氛系列,這個提案已經被傅凌天通過了。

  他打算在原有團隊裡,組建出一支新團隊,從原料成分到包裝設計到廣告策劃的相關人員,都要最專業最精華的。

  今天的這個會議,便是為此。

  他走進會議室時,各部門人都到齊了,他坐下,掃視一圈,視線落在設計部那一排時,忽然愣住,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人群中,有人也正朝他望過來,視線相觸,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很快,又轉開了視線。

  傅西洲也很快移開了視線,開始主持會議。

  會議很短,二十分鐘後就結束了。

  傅西洲回到辦公室,撥了通電話,三分鐘後,喬嘉樂出現在他面前。

  領她進來的小姚在退出去時,忍不住多看了喬嘉樂兩眼,一個剛來三天的新人設計師,傅總找她幹嗎?

  因為才華出眾嗎?

  「傅總,您找我?」

  喬嘉樂筆直地站在他面前,口吻恭敬,真的就像新進員工在面對大BOSS時一般。

  傅西洲深深看了她一眼,皺眉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波瀾不驚地答道:「我給凌天投了簡歷,被聘用了。」

  他有點不耐煩:「我是問你,為什麼你會在凌天,而我毫不知情。」

  喬嘉樂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有一絲嘲諷,但一閃而過:「哦,我前陣子跟你提過的,但你太忙了,不是忙著準備婚禮麼,想必忘記了。」

  他聽出了她話中的嘲諷,眉頭皺得更深了,冷聲說:「嘉樂,別鬧了。

  我說過,不希望你來凌天,你明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趕緊給我辭職!」

  「我不要!」

  喬嘉樂也不裝腔作勢了,嘴一嘟,連稱呼都換了,「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所以我才來的。

  西洲哥,雖然你從不說,但我知道,這些年你在凌天走得有多艱難,所以,我要來幫你!我也可以幫你!」

  傅西洲斥道:「別胡鬧!」

  語氣雖然依舊是冷冷的,但卻沒有怒氣,更像是兄長對妹妹式的訓斥。

  「你是學設計的,可以繼續深造,我送你去巴黎。」

  「我不去巴黎,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待在凌天設計部。」

  傅西洲看她仰著頭,神色堅定,分明是個才剛走出校園的小女孩兒,卻把自己當戰神,幫他?

  呵,一旦捲入他與傅雲深的戰爭,她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知道她心高氣傲,在設計上也略有才氣,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想把她捲入傅家的爭奪里來,已經損傷了一個,夠了……想到那個人,他神色黯了黯,聲音也難得的和軟:「嘉樂,聽話,想必你姐姐……也不希望你捲入其中。」

  喬嘉樂一怔。

  她沒想到他會忽然提到了姐姐,這些年,在她面前,他是從不主動提及的。

  空間裡有片刻的沉寂。

  喬嘉樂搖搖頭,說:「不,你錯了,姐姐出事前接到了凌天設計部入職的通知。

  來這裡上班,是她的心愿,我現在在幫她實現,她又怎麼會反對呢?」

  傅西洲覺得煩悶又無力:「嘉樂……」

  喬嘉樂低低地打斷他:「西洲哥,你去看看姐姐吧。

  她很不好。」

  傅西洲臉色微變,他想起那天,他站在醫院走廊上,看著手術室的指示燈,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菸,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不是恐慌,也不是絕望,只覺得疲憊,深深的疲憊,他知道,如果裡面的人沒有搶救過來,這一生,他都要背負內疚與罪惡。

  那一刻,他第一次對她,生了怨恨。

  覺得她真殘忍,也真不自愛,竟然會選擇那麼決絕的方式。

  「西洲哥……」

  他揮揮手,又恢復了冷聲:「你出去吧。

  儘快辭職。」

  喬嘉樂咬牙:「我不會走的。」

  她轉身,走到門口,忽然停住,並沒有回頭,只是聲音輕而冷:「人可以無情,可以狠心,但絕不能沒有良心,你說對不對,西洲哥。」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傅西洲身體一僵。

  這天他在公司一直忙到很晚,堆積的工作總算告一段落。

  他揉著眉心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從二十九樓俯瞰城市夜景,窗外燈火通明,連綿成一片璀璨的燈河。

  這是蓮城最繁華的地段,他這個辦公室,也是整個凌天日化集團最佳的觀景位置,當初與傅雲深為了爭這個房間,也是好一番暗潮湧動。

  爭的並非是窗外這一城的景致,不過是心理上的優越。

  從他十八歲回到傅家,這樣的爭搶,就從未斷過。

  喬嘉樂說他在凌天走得多麼不容易,外人不過輕巧一句話,而這些年來的艱辛與疲累,終究只如人飲水。

  他關掉電腦,離開辦公室。

  他的車子往家的方向開到半路,忽然調頭,往反方向駛去。

  一個小時後,他的車停在近郊的一棟建築外。

  這棟建築很多年了,由一個廢棄的舊廠房改建,灰白色的外牆,因歲月侵蝕,牆灰剝落,每到夏天,爬山虎肆意地爬滿了牆壁,襯得樓房陰涼森然。

  他熄掉車燈,靜靜地坐在車內,望著幾米外的鐵門,昏黃的路燈光影打在鐵門邊那個陳舊的牌匾上,上面的字跡半明半暗,那幾個字,不用仔細辨認,他閉著眼睛都能描繪出它們的輪廓。

  從十四歲那年第一次看到,便刻骨銘心——蓮城精神病醫院。

  他下車,去鐵門旁邊的小屋子裡登記。

  負責登記的人依舊是十幾年前的那一個,當年身強力壯的中年男人,被歲月侵蝕得厲害,如今老態龍鍾,微勾著背,笑臉上滿是皺褶:「傅先生,好久不見了。」

  他態度和藹地跟他打招呼,語氣親切如老友。

  傅西洲只淡淡點了個頭,臉上有著不易察覺的厭惡,這個男人,大概早已忘記,多年前,他是怎樣兇惡地對待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阻止他進入,甚至仗著體力優勢,對他動粗。

  醫院建築雖陳舊,但院子裡的綠化卻是做得極好,走過長長的花園小徑,便是病房區域。

  他剛進大廳,便見兩個護士從護士站跑了出來,有個護士大概正在吃飯,嘴裡還咀嚼著食物,一邊吞咽一邊罵罵咧咧地說:「這個405,真是沒一天安分的!她屬狗的嗎?

  怎麼又咬人……」「哎喲,就該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出來活動!」

  兩人匆匆往病房區跑去。

  傅西洲腳步一頓。

  他走到病房公共活動區時,那裡正亂鬨鬨的一團糟,尖叫聲、哭泣聲、叫喊聲、歡笑聲、護士的訓斥聲,以及電視裡發出的聲音……慘白的燈光照著一群姿態各異的病人,他站在外圍看著,這多像一出荒誕的話劇。

  人群中心,兩個護士強力架著的那個人,捲髮凌亂,遮蓋住半張面孔,她的嘴角,有殷紅的血跡流淌而下,她俯視著蹲在地上捂著脖子的一個女人,嘴角露出勝利般的微笑,那笑容詭異得令人心驚。

  蹲在地上的女人忽然跳起來,朝她猛撲過去,護士驚叫一聲,拉著她後退,她卻借勢抬腳,瘋狂地踹向來人。

  「瘋了,瘋了!」

  護士尖叫,其中一個護士趕緊跑去拉另一個。

  圍觀的病人,有人喊著「加油」,有人鼓掌,有人吹著口哨。

  場面一團混亂。

  傅西洲走過去,將雙腳還在亂蹬的捲髮女子箍住。

  「嘉琪……」他的聲音宛如嘆息般,輕輕地響在她耳邊。

  她的瘋狂在這一聲嘆息里,忽然就停了下來。

  先前架著她的護士,趕緊從口袋裡掏出針筒,扎在她的手臂上。

  她抬頭望著他的眼,緩緩、緩緩地,閉上。

  身子一軟,倒在他的懷裡。

  「麻煩你請謝醫生過來一趟。」

  他偏頭對護士說,然後將她抱回了房間。

  鎮定劑使她陷入了沉睡,躺在床上,她卻無法舒適地伸展開身體,而是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眉頭緊皺,臉色蒼白,唯一的色澤,是她嘴角殘留的別人的血跡。

  他取過紙巾,為她拭去嘴角的血跡。

  「傅先生。」

  他轉身,向來人微微頷首:「你好,謝醫生。」

  謝醫生看了眼床上的喬嘉琪,輕輕嘆道:「自從上次她吞藥後,情緒就變得特別不穩定,狀態越來越差,每晚病人一起活動時,她總是與人發生衝突,廝打、咬人、歇斯底里。」

  她頓了頓,說:「傅先生,就算你今天不來,我也正打算通知你過來一趟,喬小姐這個狀態,看來,我們只得將她暫時隔離了,用藥物控制。」

  他默然片刻,輕聲說:「麻煩你了。」

  「傅先生,我知道你忙,但如果可能,請多來看看她。」

  謝醫生說完,轉身離開。

  傅西洲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初夏的夜風吹進來,稍稍吹散病房裡的抑悶。

  醫院裡的窗戶都是往內開的,為了防止病人砸碎玻璃跳出去,在玻璃窗外,又加固了一層鐵欄杆。

  明明是醫院的病房,卻更像是監獄。

  他轉頭,看了眼沉睡的喬嘉琪,對她來說,這裡,確確實實是監獄,而且是一生的禁錮。

  他閉了閉眼,仿佛又看到多年前,他跟她走在這醫院昏暗的走廊上,一路走,一路聽到從病房裡傳出來的各種古怪驚悚的聲音,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一向無所畏懼的她手指竟然微微發抖,她低低地說,西洲,如果讓我一輩子住在這樣的地方,我寧肯死。

  我寧肯死……

  她從小就是心高氣傲的女孩子,漂亮、優秀,圍在她身邊的男生甚多,她卻唯獨對他肯多看幾眼。

  不,不止是多看幾眼,她的眼中只有他。

  甚至為了他,不惜裝瘋賣傻,只為名正言順地進入精神病院,好讓他可以跟隨著混進來,看一眼住在裡面的母親。

  那年他的母親被關在這裡,他來過無數次,都被登記處的人阻在門外,他知道這是傅夫人的報復,使了手段阻止他們母子見面,他憤怒,可十四歲的少年,人微力薄,除了憤恨,別無他法。

  後來喬嘉琪就想了那個裝瘋的法子,十四歲的少女,都是愛美又要面子的,可她卻統統拋卻。

  她性格嫻靜,天知道她是怎麼讓自己做出一副瘋瘋癲癲歇斯底里的樣子來的,為了逼真,她還弄了道具,嘴裡不停地吐泡沫,手腳抽搐,像羊癲瘋發作一樣,逼真得連他都覺得這不像是在做戲。

  多年前的一場戲,一句話,沒料到卻一語成讖。

  命運有時候真的很荒誕,也很殘忍。

  傅西洲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十二點。

  打開門,他有片刻的怔忪,屋子裡有燈光,暖黃的一角。

  他才忽然意識到,這個家,已經不是他一個人居住。

  阮阮蜷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沒有蓋東西,懷裡抱了個抱枕,她的頭靠在沙發扶手上,落地檯燈暖黃的光暈打在她的臉上,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在她身邊輕輕坐下來,側頭看著她。

  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夢,嘴角微微嘟起,似是有點小不開心。

  他彎腰,將她抱起來,剛碰觸到她,她睫毛一顫,緩緩睜開眼,有一瞬的迷茫,隨即對他一笑,聲音嬌嬌軟軟的:「你回來啦。」

  隨即伸手圈住他的腰。

  「嗯,你怎麼不去床上睡。」

  他抱著她,往臥室走。

  上台階時,他瞟了眼餐桌,發現桌子上擺著很多菜,整條未動過的紅燒魚,蒜蓉西蘭花,還有蓋著蓋子的湯盅,以及兩副碗筷。

  他皺了皺眉:「你沒有吃晚飯?」

  阮阮往他懷裡貼了貼:「嗯,我一直等你嘛,你手機也打不通,然後我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我手機沒電了。

  以後,不要等我吃晚餐,我這陣子公司很忙。」

  他說。

  她咕噥道:「真討厭,你跟外公一樣,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沒完沒了的應酬……」

  他聽著,覺得這就像需要大人陪伴的小孩子式的抱怨,她比他小了八歲,在他眼裡,她可不就是個小孩。

  他幫她蓋好被子,輕拍了一下她的頭:「睡吧。」

  她伸手拉住他:「這麼晚了,你還要去書房工作嗎?

  不准!」

  他失笑:「我去洗澡!」

  她這才滿意地放開他:「快去,我等你一起睡哦!」

  等他洗漱完畢,卻發現她又睡著了,側對著他的那一邊,嘴角彎起微微的弧度。

  他放輕動作上床,剛躺下,她卻忽然「唰」地睜開眼,清亮眸中盛著濃濃的笑意,兩個人面對面,離得極近,她忽然的睜眼,令他一驚。

  看他似乎被嚇到的模樣,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笨蛋,騙你的啦!我說過等你的嘛!」

  他愣愣的,有點跟不上她的節奏,也有點微微不適應。

  從小到大,他就一直活在嚴謹中,她的小俏皮,與他的清冷,實在是迥異的世界。

  見他沉默著皺眉,阮阮微微心慌,抱著他的手臂小聲地說:「十二,你真被我嚇到啦?

  對不起哦,我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她聲音越說越低,傅西洲心裡一酸,他嘆口氣,伸手攬過她:「阮阮,我沒有生氣,我知道你是跟我開玩笑,我只是……有點不適應。」

  頓了頓,他說:「而且,這樣的小事情,你不用說對不起,知道嗎?」

  比之他帶給她的傷害,這句對不起,於他,實在太沉重。

  阮阮舒了一口氣,翻身趴在他身上,伸手撫上他皺著的眉頭,手指輕輕地撫過,似乎想要把那些褶皺波紋一一撫平:「十二,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愛皺眉頭!我聽人說哦,愛皺眉的人老得很快的!你看,你本來就比我大幾歲,再老得快的話,等兩年,我還是青春美少女,你就要變成中年大叔了哼!」

  「撲哧——」任憑傅西洲這樣冷清的人,在聽到那句「我還是青春美少女」時,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丫頭,還真是……

  阮阮看他笑了,得意地摟住他的脖子,湊到他嘴邊親了一下,嘻嘻笑著說:「當然,我家十二就算變成大叔,也是帥大叔!我依舊會為你犯花痴的!」

  他斂了斂笑,將她拉到懷裡,蓋好被子,「好了,很晚了,別鬧了,睡吧。」

  「遵命,十二叔叔!」

  她俏皮地回答,在他懷裡換了個舒適的姿勢,伸手抱緊他,臉貼在他胸膛,輕輕呼吸著他身上的味道,沐浴液的植物清香混合著他身上的氣味,真好聞。

  她閉眼,嘴角微微翹起。

  忽然想起什麼,阮阮又開口道:「十二,我開始找工作了,我給那個花卉培育基地投了簡歷,不過那地方蠻遠的,如果去那上班了,就不能回來做晚飯了。」

  傅西洲輕輕「嗯」了聲,說:「你自己喜歡就好。」

  他閉上眼,不再說話,是真的有點疲憊了,但先前凝重的心情,卻被阮阮的俏皮嬉鬧漸漸沖淡。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沉入睡眠時,他不再緊蹙著眉,嘴角也微微上揚。

  等了幾天,阮阮投出的簡歷石沉大海,其實在意料之中,那個花卉培育基地最近並沒有招聘,她因為想要去,所以才投過去試試看的。

  她也不急,一邊修改畢業論文,有空就泡在招聘網站上四處轉悠,她這個專業,對口的工作也不少,比如園藝設計、畫圖、預算員等等,但她更愛跟種子與花花草草打交道。

  她在網上泡了幾天,沒想還真有意外收穫,蓮城郊外有一家剛開闢不久的有機農場在招人。

  如今食品安全隱患多多,綠色天然的大米蔬菜令都市人趨之若鶩,因此國內的有機農場越來越多。

  阮阮看到的這個有機農場不是蓮城第一家,但面積卻是最遼闊的,不僅種植蔬菜、大米,還有鮮花培育基地。

  阮阮當即就投了一份簡歷過去。

  面試電話第二天就打了過來,通知她的是個男人,聲音很好聽,還很細緻地告訴她前往的路線,那地方很遠,沒有直達車,需換乘兩趟公交車,再步行十幾分鐘。

  阮阮花了快兩個小時,才找到那個地方。

  接待她的就是電話里那個聲音的主人,也就是這家有機農場的農場主,叫齊靖。

  阮阮微微驚訝,沒想到他這麼年輕!更令她驚訝的是,他竟然是她的同校師兄!去年剛從寧城農大研究生畢業。

  劃為農場的這片地,有三分之一是他自己家的,其他三分之二由他承租下來。

  他做有機農場,一半是看中這個行業的市場潛力,一半,是為情懷。

  他是在郊區長大的,吃的大米與蔬菜,都是父母親自種的,綠色,天然。

  他懷念小時候的味道。

  阮阮為他的情懷所動容,雖然他給出的待遇一般,但她毫不猶豫就簽下了工作合同,負責鮮花、綠植的培育工作。

  也許是從小衣食無憂,讓她對錢財沒有太大的野心,工資能養活自己即可,她真心喜歡做的事才最重要。

  齊靖帶她參觀農場,雖然才開始沒多久,但已像模像樣,蔬菜地里一片綠油油,長勢極好。

  農場裡的工人,多是齊靖家的親戚,或者鄰居,他們種了一輩子的菜,得心應手。

  農場不遠處,佇立著一些平房,紅牆黑瓦,那就是他們的家了。

  本來齊靖要求阮阮住在農場裡的,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她拒絕了。

  她說,自己有車,上下班也方便。

  她想起那輛4S店送過來後就一直放在停車場從未開過的車,搖了搖頭,在農場上班,開那麼好的車,不合適。

  那是一輛白色寶馬,最新款,傅凌天送給她的結婚禮物。

  看來得換輛車了。

  回到市區,她打車到傅西洲公司樓下,打他的手機,卻一直沒人接。

  她轉打辦公室的座機,小姚接的,說傅總在開會。

  想一起吃晚餐慶祝她找到工作的打算,只能作罷。

  剛掛掉電話,風菱的電話就打了進來,約她一起吃晚餐。

  兩人約在風菱學校外面的一家小餐廳,她們對這裡的腊味煲仔飯百吃不厭。

  一落座,阮阮就哼道:「風大設計師,風大忙人,您終於想起我了嗎!」

  風菱剛進了蓮城最大的服裝公司,忙得不可開交,阮阮約她幾次,她推幾次。

  「嘖嘖,瞧你這怨婦般的小委屈樣。」

  風菱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阮阮也捏回去:「嘖嘖,瞧你這小臉,都瘦得要脫形了,還有這黑眼圈,叮噹,你又在熬夜吧!」

  風菱雲淡風輕地說:「習慣了,剛進公司,壓力有點大。」

  阮阮哼道:「好想抽你們老闆,壓榨員工!」

  風菱忍不住笑了,端起茶杯,與阮阮的碰了碰:「今晚還要趕設計圖,就不喝酒了,以茶代酒,祝賀你找到喜歡的工作。」

  阮阮眨眨眼:「也祝你早日成為頂級設計師,壓榨老闆!」

  風菱問她:「你們怎麼樣?」

  阮阮微愣,隨即反應過來,說:「挺好啊。」

  風菱盯著她看了幾秒,像是想從她神色里看出什麼端倪,但見她神色淡然,不像撒謊的樣子,她這才稍微放心,輕說:「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傅西洲當初從婚禮上消失的原因,後來她問過阮阮,她說是他媽媽臨時出事了,具體是什麼事情阮阮沒細說,她也沒有追問。

  在她看來,什麼原因並不重要了,阮阮這個傻姑娘,心意那樣堅定,這樁婚姻,無論如何她都會繼續下去的。

  除了為她心疼,她什麼都不能做。

  她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飯很快送了上來,阮阮低頭深呼吸,贊道:「依舊如此誘惑啊!」

  風菱好笑地看著她,依舊還是孩子心性呢,竟然就結婚了。

  其實得知阮阮要結婚,她多少還是有點悵然的,阮阮比她還小了一歲,又因為性格單純,她總把阮阮當小孩般照顧著。

  正吃著飯,旁邊桌忽然響起孩子的哭聲,阮阮側頭望,相鄰的餐桌坐了一對雙胞胎,三歲左右的男孩子,他們的媽媽大概去了洗手間,眨眼的工夫,兩兄弟就打起來了。

  一個握著勺子哭,嘴裡的飯菜都漏了出來,一個咧嘴得意地笑,指著哭的那個大聲說「哈哈,你漏飯,羞死啦」!哭的那個哭得更厲害了,揚手就想將勺子砸過去。

  阮阮側身,一把將勺子截住,扯過餐巾紙,幫哭鼻子的小傢伙擦掉眼淚與嘴巴上掛著的飯菜。

  小傢伙看著忽然冒出來的人,連哭都忘記了,好奇地瞪著她,嘴巴一抽一抽。

  阮阮掃了眼兩個孩子,問道:「你們誰是哥哥?」

  笑的那個孩子指了指哭的小傢伙:「他!」

  「你是哥哥,怎麼還被弟弟欺負呢?

  就算被欺負了,男子漢,也不能輕易掉眼淚哦!」

  她溫聲說著,「還有哦,你既然是哥哥,怎麼可以拿勺子砸弟弟呢!」

  她又看著弟弟,板著臉說:「還有你,孔融讓梨的故事你聽過沒有?

  人家多懂事呀,你卻欺負哥哥,還笑話他,小壞蛋!」

  小傢伙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瞪著她。

  風菱「撲哧」一笑,說:「阮媽媽,小朋友都被你嚇著了。」

  這時,雙胞胎的媽媽回來了,看到阮阮,也是一愣,風菱趕緊給她解釋了怎麼回事,女人立即對阮阮道謝。

  阮阮在包里摸了摸,翻出了兩顆糖果,遞給了雙胞胎,又摸了摸他們的小腦袋:「兄弟要和睦相處哦!」

  風菱看著她一臉的母愛泛濫,打趣說:「這麼喜歡小孩啊,趕緊自己生一個唄!」

  晚上回家阮阮把這個小插曲講給傅西洲聽,末了她似不經意地說:「十二,我們生個孩子吧。」

  傅西洲瞬間就沉默了。

  阮阮立即哈哈笑著說:「我開玩笑的呢,我剛畢業,才不要這麼早就做媽媽呢,多不自由!」

  她是真的動過生一個孩子的心思的,她想要一個女孩兒,眉眼像他,脾氣像她。

  想一想,就覺得美好。

  但此刻看他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猜測得沒錯,他從未想過這件事。

  傅西洲扯了扯嘴角,順著她的話說:「嗯,你還小,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阮阮轉移了話題:「對了,爺爺送給我的那輛車,實在是太招搖了,我不想開,可以退掉嗎?

  換一輛便宜點的吧。」

  傅西洲瞪了她一眼:「你把結婚禮物退掉,他估計要生氣了。

  我再幫你買一輛吧,你喜歡什麼樣的?」

  阮阮說:「去農場有一段路不太好走,叮噹說鈴木有款小越野性能不錯,很適合鄉間小路,我查過資料,外形與價格,都還不錯。」

  傅西洲點點頭:「你把型號與顏色告訴我,我讓林秘書幫你辦。」

  阮阮拒絕:「不要,我要你陪我去買,好不好嘛?」

  她抱著他的手臂,搖了搖。

  「你還真是個小孩啊。」

  傅西洲無奈地搖頭。

  周末,他陪她去買車。

  阮阮在深藍色與白色之間猶豫不定,問傅西洲哪個更好看,他好笑地看著她的目光停留在白色上面多一些,伸手一指,「白色吧。」

  阮阮笑起來:「你也覺得白色更適合我對吧?」

  付款時,阮阮掏出自己的卡,她要自己買單,這些年外公給她的零花錢啊、過年的壓歲錢啊、生日禮金之類,她都沒怎麼動過,更何況,她結婚時外公除了送了一套房子也給了她一大筆現金。

  傅西洲按住她的手,挑眉:「傅太太,你這是幹什麼?」

  說著將她的卡塞回去,果斷付款:「送給你的入職禮物。」

  阮阮也沒堅持,忽然想起來,在一起這麼久,這似乎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明明是件開心的事,不知怎麼的,她卻有點感傷。

  正式上班之前,阮阮先回了學校辦理畢業手續。

  領了畢業證書,又拍了集體照,一頓散夥飯後,算是徹底告別了校園。

  上班後,阮阮變得忙碌起來,農場花卉培育的園藝師只有她一個人,之前都是齊靖自己在弄,他又是農場的總負責人,漸漸力不從心。

  她來了之後,他總算是能歇口氣了,阮阮跟他很談得來,許多想法也一樣,他也很相信她,一切由她做主。

  傅西洲也特別忙碌,因為香氛系列的開發,他一個月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外出差,有時候還飛國外,一走就是好幾天。

  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見面的時間卻很少。

  阮阮偶爾有些抱怨,但卻是更心疼他,這樣飛來飛去,舟車勞頓,十分辛苦,也不知道在外面有沒有按時吃飯,是不是睡眠足夠。

  雖然他出差的時候,她每天都要打電話,但他從來都只會說,一切都好。

  寥寥幾句,便掛了。

  蓮城炎熱的盛夏來臨,周末的夜晚,阮阮獨自坐在陽台上,打開一罐啤酒,靜靜地喝,連個碰杯的人都沒有。

  沒有他在,她覺得整個屋子又大又空蕩。

  不過短暫的分別,她就想念他。

  很想念,很想念。

  十二,你是否也在想念我呢?

  我多希望,我想念你的時候,你也正在想念我,我夢見你的時候,你也正在夢見我。

  初秋,農場花園裡培育的花,好多都陸續開了,茉莉開得尤其好,翠綠的葉子,淡白的花朵,清香淡雅,這是她最喜歡的花。

  她挑了一隻白色的陶瓷花盆,小心翼翼地將最好看的一株茉莉移植到裡面,然後放進自己的車裡。

  她請了假,提前下班,開車回城。

  傅西洲今天出差回來,她打算去公司找他,一起吃晚飯。

  她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有見到他。

  雖然知道今晚他會回家,但她迫不及待想要早點見到他。

  她抱著花盆,匆匆地走進大堂,她一邊走,一邊忍不住低頭看盆中的花,真好看。

  她嗅了嗅,真香。

  他會喜歡嗎?

  他會喜歡的吧。

  她想著,微微笑起來。

  「砰!」

  仿佛一陣疾風颳過,阮阮的身子被狠狠地撞了下,清脆的脆裂聲響起。

  陶瓷花盆摔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碎成了好幾塊,泥土散了一地。

  那株茉莉,躺在四散的泥土裡,仿佛被強風吹打過,不再生機勃勃。

  她嘴角的微笑還未褪去,便化成一抹震驚,而後是心痛。

  「對不起……」身邊有個女聲響起。

  阮阮卻看也沒看她,只怔怔地盯著地上的泥土與花。

  良久,她忽然蹲下身,用手去扒泥土,一點點撮攏,又撿起碎裂的瓷片,試圖把泥土重新裝進瓷片裡,最後卻徒然。

  她滿手的泥,癱坐在地。

  大堂里來往的人群紛紛望著她,竊竊私語。

  那個撞了她的女子,慢慢走開,轉身時,嘴角扯開一抹冷笑,她胸前的工作牌晃了晃,照片上是一張妝容精緻的臉,下方寫著,設計部,喬嘉樂。

  「阮阮?」

  傅西洲驚訝的聲音響在她頭頂。

  她抬起頭,眸中似有水汽。

  他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前的狼狽,明白了過來,將她拉起來。

  「我的花……」她指著地板。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右手食指指尖:「你受傷了?」

  她手指上沾了泥土,看不太清楚,他抓過她的手,擦掉上面的泥,傷口赫然現出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不停地沁出來。

  他壓住她的指尖,皺眉:「傻啊你,花盆碎了就算了,你去碰它幹嘛呢?」

  阮阮被他一說,更委屈了,眸中水汽更盛:「這是我要送給你的花呀……」

  他看她一眼,嘆氣:「不就是一盆花麼,你呀,真是!」

  他騰出一隻手打電話回辦公室,吩咐小姚騰一隻小花盆下來,再帶一個創可貼來。

  小姚很快把東西送了下來,傅西洲幫阮阮貼了創可貼,然後蹲下身,將地上散落的泥土掃到花盆裡,小姚震驚地看著他的動作,想上前幫他,被他阻止了。

  大堂里來往的人,也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阮阮也傻傻地看著他,當她晃過神來時,傅西洲已經把那株茉莉重新栽好了,將花盆遞到她面前:「好了,別難過了。」

  她凝結在眸中未及散出的水汽,「啪嗒」一聲,掉了下來。

  「你怎麼……」傅西洲愣愣的。

  阮阮抬頭沖他笑:「我開心。」

  她將花盆又放到他手中,「送給你。」

  傅西洲接過花,完全被這猜不透的小女生心思給打敗了。

  走進他的辦公室,阮阮將他辦公桌上的一盆蘆薈挪開,讓自己的茉莉花霸占著那個地盤,她微微退後,滿意地欣賞著。

  她囑咐他:「十二,茉莉喜陽,你要經常抱它到窗邊曬一曬太陽哦。」

  她又問他:「好看嗎?」

  他正低頭看資料,抬頭看了眼花:「嗯。」

  「喜歡嗎?」

  他又「嗯」了聲,指著沙發說:「阮阮,你先坐一會兒,等我忙完手頭上的事,我們去吃飯,好嗎?」

  阮阮本來對他敷衍式的回答有點不滿,此刻見他臉色疲倦,眼角還有淡淡的青黑,想著他才下了飛機,沒有一點休息,又拼命投入到工作中。

  那一點點的不滿就全變成了心疼。

  她點點頭,乖乖地坐到沙發上去,不再打擾他。

  茶几上有些雜誌,但她不想看,她就靜靜坐在那,捧著茶杯,望著他,他低頭工作的樣子,她第一次見,就像書中說的一樣呢,男人專注做事的模樣,真的很迷人。

  她像個犯花痴的小女生一般,看著他,仿佛怎麼也看不夠。

  她的視線又轉移到桌上那盆茉莉花上,翠綠的葉,淡白的花,隔著這麼遠,她都仿佛能聞到那淡淡的清香。

  十二,你知道茉莉的花語是什麼嗎?

  ——你是我的生命。

  傅西洲忙完時,一抬頭,愣住了,沙發上的她,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看向窗外,原來這麼晚了,天都已經黑了。

  他輕輕抱起她,下樓。

  大概是太累了,她竟然沒醒,一路睡到了家。

  第二天阮阮醒過來時,傅西洲已經走了,倒是寫了留言在她手機記事本里,她一划開屏幕就看到了。

  他說,抱歉,公司臨時有事,這兩天要去海城出差,只能下周陪你回去看外公了。

  今天是周六,本來說好的一起回阮家看外公的。

  阮阮嘆口氣,自己昨晚竟然在他辦公室睡著了,連晚飯都沒能跟他一起吃一頓,也沒有好好說話。

  她覺得有點遺憾。

  給外公打了電話解釋,趁著有空,她索性打掃屋子,里里外外都做了清潔,又拆洗被套,給陽台上的植物全部澆水、施肥。

  中午的時候,她給自己做了一碗青菜雞蛋面。

  外面熱,她也不想出門,榨了新鮮的西瓜汁,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黃昏時,她睡了一覺,醒來,天已經徹底黑了,她走到陽台上,給傅西洲打電話,打了三次,也沒有人接。

  不知為何,她心裡有點慌。

  後來又撥了幾次,也是無人接聽。

  在她一遍一遍撥打傅西洲的電話無人接聽時,在這個城市的另一端,傅雲深接到了一個電話,來自同傅西洲一起出差海城的一個員工。

  他掛了電話,撥通了喬嘉樂的電話,「給你一個消息,傅西洲今晚應酬時,喝多了酒,忽然胃出血,現在人在海城第一醫院。」

  頓了頓,他輕輕笑了:「下面要怎麼做,不用我教你吧?」

  喬嘉樂那時候正跟朋友在外面吃飯,飯還沒吃完,她丟下句「抱歉,急事先走」便跑到路邊去攔計程車。

  蓮城與海城相鄰,離得近,走高速,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她出現在病房時,林秘書十分驚訝,「喬小姐,你怎麼來了?」

  喬嘉樂沒回答他,看著病床上打著點滴睡著了的傅西洲,問:「我西洲哥怎麼樣了?」

  林秘書說:「暫時沒有大礙,需要住院觀察兩天。」

  喬嘉樂點點頭:「林秘書,你去忙吧,這裡我來照顧。」

  林秘書稍稍猶豫了下,他是知道喬嘉樂與傅西洲的關係的,他對她也不算陌生,喬嘉樂大學四年的學費與生活費,都是他一手操辦的。

  只是,傅西洲雖然在生活上一直照顧她,與她卻也不算特別親近,留她照顧他,合適嗎?

  可傅西洲忽然病倒,這次談的事情,就只能由他負責了,他確實忙。

  他想了想,說:「你有傅太太的電話嗎?

  你打個電話給她吧,讓她過來照顧傅總。」

  喬嘉樂說:「也好。

  有的,我立即就聯繫她。」

  林秘書這才放心地離開。

  喬嘉樂看了眼病床上的傅西洲,然後取過他的外套,翻了翻,在口袋裡找到了他的手機,她劃開,看到屏幕上無數個未接來電,在看到姓名顯示為「顧阮阮」時,她嘴角扯開一抹嘲諷的笑。

  她握著手機,走到外面,回撥那個號碼。

  剛撥通,那端就接了起來,焦急的聲音傳來:「十二,你怎麼……」

  「你好,請問是傅西洲先生的家人嗎?

  這裡是海城第一醫院,傅先生因胃出血住院了,請你立即過來一趟。」

  喬嘉樂一板一眼地說完,不顧那端阮阮還在說話,便掛了電話。

  然後,她將通話記錄與阮阮的未接來電記錄全部刪除。

  阮阮握著手機,愣了幾秒,然後抓過包與車鑰匙,跑出了門。

  她上了車,引擎發動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她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她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深呼吸,告訴自己,阮阮,冷靜點,冷靜點。

  車子終於開了出去,這時候已是晚上十點,道路通暢,她將車開得飛快,只用了一小時一刻鐘就到了醫院。

  她急匆匆地跑向住院部。

  傅西洲住在三樓,窗戶正對著樓下花園,喬嘉樂站在窗邊,看著燈影下那個身影越來越近。

  她勾了勾嘴角,伸出兩個手指頭,兩分鐘,從樓下走到三樓這間病房,大概兩分鐘。

  她轉身,走到病床邊,坐下來,微微俯身。

  阮阮一路小跑著上到三樓,站在樓梯口,她停下來,喘了喘氣,走到諮詢台去問傅西洲的病房號。

  得到答案,她左轉,往312走去。

  病房的門虛掩著,她想他一定是打著針睡著了,她雖然著急,卻克制著衝進去的衝動,她輕輕地推門,門才開了一點點,她的手卻猛地僵住,她懷疑是自己眼花,是幻覺,她閉了閉眼,再緩緩睜開,那個畫面,卻依舊沒變。

  病床上,他正躺著,他的身上,趴著一個女人,長長的捲髮垂落,只露出右邊一半的臉孔,她的嘴唇,覆在他的嘴唇上,而他的手,正攬著她的腰……

  阮阮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這一刻,仿佛被人點了穴道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那個女人的面孔,她似乎在哪兒見過?

  哦,她想起來了,那些照片……

  她身體一顫,仿佛被針狠狠地扎了下,全身的感知與血液,統統回過神來。

  她屏住呼吸,僵硬地轉過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又是怎樣下的樓,穿過花園,走出了住院部,一路飄到了醫院外面,她不辨方向,只是麻木地往前走,她心裡只有一個聲音,離開,離開,離開這裡……

  「砰——」

  「哧——」

  摩托車急剎車的聲音與身體被撞倒落地的聲響混淆在一起,劃破了夜色。

  劇烈的疼痛感令遊魂般的她清醒過來,她先是茫然地抬頭看了看,這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深夜裡街燈閃爍,自己正躺倒在路邊,有人圍攏過來。

  「你怎麼走路的呀?

  都不看紅綠燈的嗎!」

  摩托車主人罵罵咧咧地走過來,「真倒霉!」

  是車行燈了,他正轉彎,忽然一個人從拐角處飄出來,他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

  「喂,你還好嗎?

  傷到哪兒了?」

  車主蹲在阮阮身邊,見她一直躺在地上,一聲不吭,忽然就慌了神。

  「喂!你說話呀!傷哪兒,我送你去醫院。」

  他想去扶起她,伸出手,又有點猶豫。

  阮阮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如噴涌的泉。

  身上痛,劇烈的痛,但心裡更痛,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摩托車主更慌了,心裡咒罵,真是倒霉!

  她不說話,他也不敢貿然去攙扶她,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也不能就這麼走掉。

  良久。

  帶著哽咽的聲音響起來:「你走吧……走吧……」

  車主疑惑地望著她:「讓我走?」

  阮阮流著淚點頭,聲音清晰了幾分:「我沒事,你走吧。」

  車主如蒙大赦,大聲對圍觀人群說:「是她讓我走的啊!」

  說完,騎著車,一溜煙走了。

  有個好心的女孩子蹲下身,將阮阮扶起來,看了眼她流血不止的腿,說:「小姐,你的傷看起來挺重的,前面就有個醫院,我送你過去吧。」

  「不要!」

  阮阮忽然掙開她,尖叫。

  女孩子被她的反應嚇著了,迅速退開。

  阮阮晃了晃神,歉意地說:「對不起,謝謝你,不過不用了,我叫我朋友來。」

  她摸了摸口袋,卻想起,手機放在車裡了。

  她叫住正準備離開的女孩兒,「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下你的手機嗎?」

  她按了風菱的電話號碼,卻又一一刪除數字,她忽然想起,這裡是海城,風菱不在這裡。

  海城,哥哥……

  她又按了一串號碼,那端很快就接起,聽到顧恆止的聲音,她剛止住的眼淚,又撲簌撲簌往下落。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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