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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知我意(全冊)》第二部 第八章 我想住在你的眼睛裡,那是我見過最美的星空
  {你不在這裡,你不在那裡,你在我心裡。}

  隔天,傅雲深同朱舊去醫院給姜淑靜拜年。

  當她看見牽手走進來的兩人時,眼睛「唰」地變得好亮,笑吟吟地給他們派紅包。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

  姜淑靜問。

  正在吃蘋果的朱舊猛地嗆住了。

  一旁的Leo叫道:「媽媽,您也太心急了吧!」

  傅雲深卻微笑著說:「等她滿二十一歲就結婚。」

  那個時候,她已經念完了大學。

  朱舊朝他望去,「喂,傅雲深同學,你在說什麼呢!」

  二十一歲就結婚的事兒她怎麼不知道?

  而且,他們才剛剛談戀愛好不好!

  他挑眉,「哦,原來你不想嫁給我啊?」

  「當然不是……」

  「哦,原來你想嫁給我啊。」

  「……」

  什麼跟什麼啊!

  Leo受不了地喊道:「喂,你們別在單身漢面前秀恩愛好不好!最可惡了!」

  他又說:「哦,如果你們結婚,要給我包一個大大大大的紅包。

  在你們中國,這叫什麼……什麼來著……媽媽?」

  他想了許久也沒想起來,轉頭問母親。

  姜淑靜笑著說:「這啊,叫媒人紅包!」

  「對對對!要一個大大大大的。」

  他伸手在空中畫一個大大的圈。

  朱舊被他的樣子逗笑了。

  傅雲深也微微笑著,結婚……跟她組成一個家啊……光想一想,就讓他心裡變得無比柔軟。

  而他在開始這份感情時,就已在心裡做了決定,他是要同她結婚的。

  在一起後,朱舊就將宿舍里的東西都搬去了別墅,但她依舊住在傅雲深對面那間臥室里。

  她的學業越來越忙,但再忙,她每天都會抽出一點時間,陪傅雲深去內卡河邊散步。

  海德堡的夏日傍晚,老城安靜又涼爽,他左手拄著拐杖,右手牽著她,她的右手牽著梧桐,從半山腰一路慢慢走到河堤。

  天黑的時候,他們會去中國超市買菜,她怕他太累,每一餐都規定他只能弄簡單的兩菜一湯。

  她很喜歡看他專注做飯時的樣子,她覺得很迷人。

  每個月他都會包兩次餃子,以解她想念奶奶的餃子的饞。

  朱舊在電話里跟奶奶開玩笑地說,奶奶,怎麼辦,我男朋友包餃子的手藝都要超過你了哎,我都快不想念你的餃子了呢!

  奶奶笑呵呵地說,那什麼時候帶他回來,我們比比看!

  奶奶是知道傅雲深的身體情況的,她卻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

  甚至在知道傅雲深的腿在寒冷的季節里很難受,詳細地問過他的醫療記錄後,調配了兩個中藥方子,又從國內把中藥材配好郵寄過來。

  有朱舊細心的照顧,又因為他漸漸從那黑暗世界裡走出來,心情變得開朗許多,他的身體狀況變得好起來。

  只有一次,天氣太冷了,他獨自外出時吹了風受了寒,回來就發起了高燒,還引起了腿部傷口感染。

  大半夜的,他燒得迷迷糊糊的,又任性地不肯去醫院。

  她背不動他,只得打電話給在外地的Leo,他是他的家庭醫生,一直負責他的健康。

  她照著他的吩咐,幫他打針,處理傷口。

  她在床邊守了他一整夜,沒敢合眼,天微微亮時,他終於退燒,人也清醒了過來,她狠狠鬆了一口氣,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

  她照顧他這麼久,還從未見他病得這麼重過。

  擔心了一整夜,見他醒來了,其實是開心得掉眼淚,他卻誤以為她是害怕的,喃喃說,如果以後我真的快死了,一定把你趕得遠遠的,朱舊,我最怕你難過。

  聽見他這樣說,她生了他一整天的氣。

  那之後,她跟他約定,下雨、下雪,太寒冷的天氣,不准外出!實在要出門,必須由她陪同!

  他失笑,朱舊,你把我當小孩子呢!

  她兇巴巴地說,就把你當小孩子呢,誰叫你隨便病倒的!

  他就說,哦,那你快去給小孩子做好吃的。

  她瞬間就舉手投降,在做飯這件事上,她真的真的沒有一點天賦。

  他出事時,柏林的學業還有一年才念完,之後就辦理了休學,畢業證也沒有拿。

  朱舊問他,要不要回學校?

  他搖頭,他本來對經濟就沒什麼興趣。

  她見他花錢毫不在意,偶爾會玩笑般故作憂愁地說,怎麼辦,你沒有工作,我又這麼能吃,我們會不會很快破產?

  他敲她的額頭,笑說,別擔心,我雖然不大喜歡我的專業,但既然學了,總學到了點東西。

  而且,我投資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他把二樓的一間臥室騰空,搬了張寬大的木桌與椅子進去,其他什麼也沒有。

  他在那裡塗塗畫畫的,朱舊原以為他只是為了打發時間隨便畫畫而已,結果驚訝地發現,圖紙上的腕錶款式都很別致好看,連她這個不喜歡佩戴首飾的人都覺得很美,想要擁有。

  他從大學起就與一些二三線腕錶品牌合作,為他們畫設計稿。

  因為他不是科班出身,又是興趣般的玩票,不用為每一季的新品發愁,偶爾靈感閃現就畫畫,反而有驚喜。

  他也會自己動手做一些簡單款式的腕錶,那些細細碎碎的零件攤開在桌子上,再一件一件組裝起來,要花很多的時間與耐心,他甘之如飴,朱舊卻看著頭大,她寧肯去記人體經絡圖。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春夏秋冬流逝,可因為有愛的人陪在身邊,哪怕行動不便,他也覺得內心安寧。

  而她,雖有繁重的學業壓力,與獨自在異國他鄉求學的孤寂,也因為他與梧桐在,而變得溫暖起來。

  後來想起來,他們在一起的這兩年,真的是人生里最美好溫柔的時光了。

  在朱舊二十一歲生日那天,傅雲深向她求婚。

  她原本以為他說她年滿二十一歲就結婚,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畢竟他知道,她是要一路念完博士的,從未想過這麼早就步入婚姻殿堂。

  又是一年寒冬,海德堡一如既往的大雪紛飛,他為她做了豐盛的生日晚餐,還親手烘焙了一個生日蛋糕。

  她吹滅蠟燭的時候,他讓她閉眼,將什麼東西放在她耳邊。

  她聽到針「滴答滴答」走過的聲音,他手中握著的,是一塊腕錶。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對她說:「餘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跟你一起共度。

  朱舊,你願意嫁給我嗎?」

  求婚來得太突然,她一時有點發怔,腦海里想起當初他在他姨媽病房裡說的話,她喃喃:「你當初說真的啊……」

  「當然。」

  他點頭,見她有點發愣,心裡忽然就升起一點忐忑。

  她看著攤在他手心的腕錶,黑色的皮革錶帶,銀色的錶盤里,裝著一整片深藍色的星空。

  在黑暗中,這片星空,熠熠生輝。

  她想起自己曾在他製作手錶時無意地說過一句,喜歡星空表。

  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放在心上。

  「這是我親手製作的。」

  他說。

  「你之前去瑞士,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恍然。

  前陣子,他去瑞士待了半個月,說是去見一個朋友。

  那時候她正為升本校研究生忙得不可開交,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學校,也沒有細問。

  她抬眸,他眼裡的忐忑她看得一清二楚。

  在一起兩年了,他們的感情很好,從未吵過架,但她知道,對待這份感情,他是有一點不自信的,時而患得患失。

  那一次他發燒病得很厲害,甚至說起讓她離開的話。

  她歪頭望著他,說:「如果我嫁給你,就可以一輩子吃你做的菜了哦?」

  他一怔,微笑點頭:「嗯。」

  「如果我嫁給你,就可以一輩子要求你給我做甜品了哦?」

  「嗯。」

  「如果我嫁給你,梧桐就是我的了哦?」

  「嗯。」

  「如果我嫁給你,閣樓上的大書房就是我的了哦?」

  「嗯。」

  「如果我嫁給你,你就是我的了哦?」

  「嗯。」

  他忍不住笑起來。

  「好像,還不賴哎!」

  她朝他伸出手腕,眨眨眼:「我願意,雲深,我願意。」

  雖然從未想過這麼早結婚,但是,如果那個人是他,她願意。

  從她第一次吻他時,她心裡就很清楚,她想要跟他在一起,不是一時,而是一世。

  他心中忐忑褪去,隨即眼眶一熱,淚水差一點就湧出來。

  都說這種場合,一般女孩子才是落淚的那一個,他們兩個人,卻恰恰相反了。

  她大概不知道,她這句「我願意」,對他來說,多麼多麼重要。

  這是他這短暫一生里,聽過的最動聽的話。

  他為她戴上腕錶,深深吻她。

  那個吻又溫柔又纏綿,持續了很久。

  兩個人在一起這麼久,又同住一個屋檐下,每天朝夕相處,免不了的親密接觸,但每一次,他心中再多渴望,也都會在最後一步打住。

  然而這晚,他因為心裡激動,便忍不住放肆起來,當朱舊的毛衣被他脫掉時,驟然的涼讓她打了個冷戰,他敏感地感覺到了,瞬間便停下更進一步的動作。

  她知道他是誤會了,她低頭笑笑,伸手去解他假肢的接受腔,他明白她想做什麼,下意識就伸手去阻止她。

  她撥開他的手,熟練地將他的假肢摘掉。

  她抬頭,壁爐的火苗映著她因為喝酒而微微發紅的臉頰,她伸手捧住他的臉,在他嘴唇上親了親,然後抱住他,在他耳邊說:「我冷,抱我。」

  她的聲音似帶了蠱惑,他像聽了無可反抗的命令一般,將她擁抱在懷。

  她忽然又從他懷裡離開,當她的臉靠近他的殘肢時,他微微睜大了眼,然後,他感覺到皮膚被一種特別柔軟的溫度碰觸。

  她在親吻他。

  他有瞬間的僵,一動也不敢動。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那麼明顯地感覺到,她親吻他的傷口,仿佛在親吻世界上最珍貴美好的東西,那般溫柔,那般珍重,那般的愛惜。

  他的身體忍不住輕輕戰慄,他更緊地擁抱住她,纏綿滾燙的吻落在她每一寸肌膚上……

  姜淑靜在得知這個消息時,開心得落下淚來。

  「雲深,姨媽恐怕沒有辦法回國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姜淑靜遺憾地說,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很多時候住在醫院裡。

  「姨媽,我們就在德國公證結婚,請您做我們的證婚人。」

  他頓了頓,說:「另外,請您暫時不要告訴我媽媽,我們春節會回國一趟,到時候再說。」

  「什麼?」

  姜淑靜驚訝道:「雲深,婚姻大事,怎麼可以不讓你媽媽知道。」

  「姨媽,我家裡是什麼情況,您比誰都明白。」

  他自嘲地一笑,「我的婚姻,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事,在我媽眼裡,我喜歡誰,誰喜歡我,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跟我結婚的那個人,背後是否有可以交換利用的籌碼。」

  姜淑靜沉默。

  是的,她比誰都明白,因為她也出生於這種商業世家。

  若不是她堅持留在國外,選擇在大學當老師,並且不依靠家裡一分一毫,只怕自己也最終會淪為商業聯姻的犧牲品。

  所以她心裡很清楚,就算朱舊再好,姜淑寧也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

  傅雲深說:「姨媽,朱舊對我意味著什麼,您也比誰都清楚。」

  她當然知道,他曾對她說過,那個女孩,是他的陽光、空氣與水。

  姜淑靜嘆口氣:「朱舊呢?

  她也同意不告訴你媽媽?」

  他說:「她尊重我。」

  姜淑靜說:「委屈她了。」

  朱舊卻不覺得有什麼委屈,她本來對結婚禮儀這些就不太在意,甚至覺得那些程序很瑣碎麻煩,她理想的婚禮是找一個美麗的教堂,舉辦一個簡單的儀式,有親密的親人朋友在場就好了。

  如果要說朱舊有什麼遺憾,那就是,她結婚,奶奶卻不在身邊。

  她在電話里跟奶奶說起婚事時,奶奶雖震驚,卻並沒有責怪她,只問她開心不開心,聽到她肯定的答案,就說,那我祝福你。

  末了感嘆著說,你這丫頭啊,還真是你父母親生的呢!當年他們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買一對婚戒,找個那什麼教堂,交換一下,就完事兒了!

  朱舊忍不住笑了,原來,這種不在意的態度,也是有遺傳的啊!

  傅雲深想親自製作他們的對戒,所以沒有買。

  朱舊晃了晃腕錶,我才不要戒指,它多麼獨一無二。

  她送給他的結婚信物是一盆薄荷盆栽,她說,別看它只是一盆普通的盆栽啊,Mint,我可是把自己都送給你了。

  他們去定製婚紗,朱舊本說不要的,白襯衣就好了嘛!她長這麼大,還從未穿過裙子。

  但在這一點上,傅雲深卻十分堅持,他想看她穿婚紗的樣子。

  既然這是他的心愿,她願意滿足他。

  婚紗設計師是Leo的好朋友,加著班一個禮拜就把婚紗趕出來了,非常簡潔大方的款式,很適合朱舊。

  2003年的平安夜,他們在海德堡的聖靈教堂舉行了簡單的儀式,Leo一家四口,是唯一出席的親友。

  婚禮簡單樸素,甚至有點冷清,可對朱舊來說,當站在神父面前,聽到他與自己堅信肯定地說出那句「我願意」時,她覺得這是一生中最隆重的時刻了。

  第二天,他們飛去紐西蘭蜜月,地點是朱舊選的,海德堡的寒冬,正是南半球的夏季,紐西蘭氣候溫暖宜人,適合傅雲深。

  還有,她聽說紐西蘭的蒂卡波湖有世界上最美的星空。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一起旅行,她很開心,在飛機上一直握著他的手,就沒有放開過。

  飛機餐很難吃,朱舊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傅雲深見她吃得實在太少,旅途漫長,想哄她多吃幾口。

  新婚燕爾,她難得小女孩般地撒嬌,說想吐,不吃。

  他從包里掏啊掏啊的,竟然掏出了幾包辣的食物。

  她眼睛都亮了,因為走得匆忙,都沒考慮到這些。

  她開心地抱著他猛親了幾下。

  鄰座是一位中年阿姨,見他們親密的模樣,笑說:「你們感情真要好。」

  朱舊甜蜜地說:「我們剛新婚,去度蜜月。」

  「真的啊,恭喜恭喜!」

  「謝謝。」

  因為朱舊要準備期末考,所以他們的蜜月之行只安排了短短一周。

  他們哪裡也沒有去,七天全待在蒂卡波。

  他們運氣很好,第三天晚上,竟然看到了銀河。

  靜謐的蒂卡波湖邊,夜幕降臨,夜空如深藍色的絲絨盒子,繁星如璀璨鑽石,閃耀的銀河從頭頂流淌而過。

  天空那麼近,仿佛伸手便可摘星辰。

  那種美與震撼,無法言語。

  她大多時候如男孩子般,但她心底有著為數不多的小女生浪漫情懷,比如愛夜空里美麗的焰火,也夢想著有朝一日,與心愛的人,在原野上搭一頂帳篷,並肩坐看夏日夜空里璀璨的星空與銀河。

  這兩樣,他都幫她實現了。

  草地上,她仰躺在他腿上,指認夜空里的星星。

  「小時候,夏天的夜晚,我常常這樣躺在奶奶的腿上,我們在屋頂天台上看星星。

  我奶奶幾乎認識所有的星星與星座,是她教會我認北斗七星、天蠍星宿、小熊座……她跟我講,死去的親人,都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我的父母,是最亮的那兩顆。」

  她笑笑,「所以,我喜歡有星星的夜晚。」

  他撫摸她柔軟的發,聽著她細細碎碎說著很多很多與奶奶有關的事情,每一件,每一個細節,都是溫暖的,美好的。

  他心裡好羨慕,更多的卻是慶幸與感激,慶幸她自小失去父母,卻有一個那麼疼愛她的奶奶,把她教養得這麼好,這麼開朗、善良,心中永遠不滅愛之火。

  她忽然把視線從星空收回來,她凝視著他,久久地。

  他低頭看她,好笑地說:「不是嚷著要看一整晚的星星不錯開一眼的嗎?」

  她伸手鉤住他脖子,將他的臉拉近自己,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笑嘻嘻地說:「你比星星更好看呀。」

  她總是把情話說得毫不在意,卻不知道,這樣反而更動人。

  他低頭,深深深吻她。

  朱舊,你大概不知道,你才是最美最亮的星辰,將我黑暗孤寂的世界照亮。

  回海德堡後,等朱舊考完期末,他們便準備回國。

  他們去商場為奶奶買禮物,傅雲深對這件事很鄭重,非要親自去挑選。

  老人家的禮物,可選的並不多,這次依舊選購了冬日裡最實用的羊毛衣物。

  他知道她奶奶喜歡吃甜的,又拉著她去超市買當地有特色的甜點。

  恰逢周末,超市里人特別多,食品區有新品在做促銷,售賣員在賣力地推銷,擁擠又喧鬧。

  「雲深,我們改天再來吧。」

  朱舊皺眉,之前購物他們已經走了很久的路,她擔憂他的腿不舒服,又加之超市里鬧哄哄的,還有熊孩子們把購物車當玩具車開得橫衝直撞。

  他說:「不要緊。

  朱舊,你看,這熱熱鬧鬧的勁兒,多像我們中國過年前的超市。」

  「哈,真的哎!」

  她讓他推著購物車,她走在他身邊,時刻留意著身旁的動靜。

  他們買完了甜點,又轉到熟食區去,這家超市有非常好吃的燻肉,傅雲深常買來做三明治。

  剛走過去,朱舊一眼就看見了正低頭為食物打包的卡琳羅。

  「卡琳羅!」

  朱舊驚喜地喊道。

  穿著超市制服的卡琳羅也開心地喊道:「噢,Mint,傅先生,好久不見呀!」

  傅雲深微微頷首。

  朱舊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在這裡工作的?」

  「剛來半個月。」

  卡琳羅笑看著傅雲深與朱舊緊牽著的手,她沖朱舊眨眨眼:「噢,寶貝兒,你們在一起了?」

  朱舊將頭往傅雲深身上靠了靠,笑著說:「卡琳羅,我們結婚了。」

  「噢,我的天啊!我錯過了什麼!」

  卡琳羅驚訝地喊道,「你們竟然結婚了!祝賀祝賀!」

  她嗓門本就大,這樣一來,周圍的人紛紛朝他們看過來。

  因為卡琳羅還在工作,朱舊與她寒暄了兩句,買好燻肉,他們就離開了。

  她與傅雲深剛走,有人便慢慢地從一旁的貨架邊走出來,目光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然後跟了過去。

  男人生得很高大,一張典型的歐羅巴人種的深邃輪廓,他的手中拎著一瓶酒,一邊走,一邊喝,藍色的眼睛裡醉意朦朧,那迷濛里此刻浮現出一種狠戾的冷意。

  那個女孩,那個拒絕了他很多次,還捅了他一刀的女孩,她結婚了?

  她嫁給了一個走路依靠拐杖的殘廢?

  他走到門口,碰到正從洗手間出來的同伴,那人見到他就說:「嘿,Maksim,你不是去買酒了嗎?

  酒呢?

  我們還喝不喝了?」

  Maksim看了眼走在前方不遠處的朱舊,轉頭對男生說:「Kim,晚點兒請你去Fantasy Bar喝個痛快怎麼樣?

  現在,跟我來。」

  朱舊跟傅雲深乘電梯去地下停車場,現在她已經拿到了駕照,平日裡外出都由她開車。

  這個時候正是超市的購物尖峰時段,停車場的車位擠得滿滿當當,車庫裡很安靜。

  朱舊之前把車停在最裡面角落的位置,離電梯有很長一段路。

  走了幾步,他們忽然聽見身側樓梯間的門被推開的響聲,有人從那裡出來,那腳步聲很快就來到了他們身後。

  「Mint。」

  這熟悉的聲音一響,朱舊整個人都僵了僵,頭皮發麻。

  她沒有回頭,握住身邊傅雲深的手臂,輕聲說:「快走。」

  可是他哪裡能「快走」,下一刻,Maksim與Kim已擋在了他們身前。

  Maksim笑望著朱舊:「我親愛的Mint,這麼久沒見了,怎麼,見到老朋友,都不打個招呼?」

  說著,他微微俯身,湊到她面前,對著她吹了口氣,然後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他神色輕佻,看也沒看朱舊身邊的傅雲深一眼。

  朱舊偏臉的同時,「啪」的一聲重響,傅雲深手中的拐杖敲在了Maksim的背上。

  Maksim痛哼一聲,他直起身,終於正眼看傅雲深。

  他的目光放在傅雲深的腿與拐杖上,眼中是赤裸裸的嘲諷。

  傅雲深將朱舊拉到身後,冷聲說:「請讓開。」

  Maksim上前一步,大力推開傅雲深,他踉蹌著後退幾步,拐杖在水泥地上快速擦過,發出「哧哧」的聲響,卻最終也沒能支撐住他的身體,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雲深!」

  朱舊驚叫,想跑過去,卻被Maksim拽住了,他把她往站在一旁喝著酒看好戲的Kim身邊一推,「看好她。」

  「Maksim,你要幹什麼!」

  被Kim禁錮住身體的朱舊憤怒喊道,眼見著他慢慢走向傅雲深,她眼中浮起恐懼,她太清楚,這個人喝了酒就是個瘋子!

  傅雲深翻身坐起,他想要站起來,在沒有人扶他的情況下,他必須側著身體,用右腿支撐著跪地慢慢起來。

  Maksim站在他面前,他喝著酒,俯視著他,瞧著他艱難吃力地起身。

  然而,在傅雲深即將站起來時,他伸出腳,輕巧地踢向他的左腿,一聲清脆聲響,傅雲深再一次跌倒在地。

  「哇哦,假的啊!」

  Maksim嗤笑一聲,回頭望著朱舊,「噢,Mint,你的品味真是獨特,原來你喜歡這種殘廢啊!」

  朱舊眼中已湧起淚意,她沒有看Maksim,而是望著傅雲深,他低著頭,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她可以想像出,此刻他臉上的神色,憤怒、痛苦、屈辱。

  「雲深……」她奮力掙扎,可怎麼都無法掙脫Kim的鉗制,見她大叫,Kim將酒瓶扔掉,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Maksim,速戰速決,免得等下有人來了。

  還有,完事兒了趕緊喝酒去!」

  Kim見Maksim還在逗弄傅雲深,不耐煩地說道。

  Maksim喝完酒瓶中最後一口酒,他將酒瓶扔掉,看著朱舊:「Mint,既然你喜歡殘廢,那我投你所好,不如讓他更殘點。」

  他臉上的神色瘋狂而殘忍,轉身,抬腳狠狠地踢向傅雲深,他踢他受傷的左腿、身體、臉,一下一下,發泄著他得不到的憤怒。

  雲深……雲深……

  朱舊的眼淚洶湧而落,她被捂著嘴,鉗制著身體,眼睜睜看著他遭受這一切,無能無力的絕望湧上來,她祈求著,快來人吧,求你了,老天爺,快來個人吧!

  雲深……雲深……

  躺在地上承受著巨大痛苦的傅雲深,自始至終都沒有哼一聲,他的額頭、嘴角、鼻腔里湧出大片大片的血,很快就糊了一臉。

  他的牙齒把嘴唇都咬破了,抱著頭,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別讓她看見,別讓她看見……

  世界好像靜止了一般,這個燈光昏暗的地下車庫裡,傅雲深血跡模糊的臉,Maksim瘋狂殘暴的動作,朱舊滿臉的淚痕與眼中的痛苦絕望,像一出默劇。

  「好了,Maksim,差不多得了,別鬧出人命來!」

  這詭異的場景忽然令Kim心裡冒出恐懼,他看著被打的男人一聲痛喊都沒有,他感受著手指被女人滾燙的眼淚浸濕一遍一遍。

  他放開朱舊,走過去拖住瘋狂中的Maksim。

  朱舊瘋跑過去:「雲深……」她握住他的手,他血跡模糊的臉赫然映入她眼中,她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眼淚如瀑。

  她從口袋裡掏手機,可手指顫抖得根本握不住東西。

  Maksim已掙開Kim,蹲下身來,忽然扣住朱舊的下巴,朱舊此刻全部思緒都在傅雲深身上,一下子沒來得及反應,Maksim已俯身親下來,他的動作粗魯,帶著挑釁與懲罰。

  朱舊被噁心與屈辱席捲,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鮮血瀰漫,Maksim吃痛放開她,他沒有憤怒,反而笑嘻嘻地望向傅雲深,奄奄一息的他,此刻正睜開著眼。

  他睜開著眼,所以剛剛的這一幕,他全部看在眼裡。

  他看在眼裡,心中那樣憤怒,恨不得殺了他,可他卻連抬手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

  「沒用的男人,你看,你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

  Maksim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嘲諷說道。

  「啪!」

  朱舊一巴掌狠狠地扇在Maksim臉上,又抬腳踢他,揪他的頭髮,抓他的臉,整個人瘋了般撲在他身上廝打。

  她長這麼大,從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恨不得他去死,恨不得用所有最惡毒的語言來詛咒他!

  Maksim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憤怒得失去理智的朱舊摔開,她被摜倒在地,額頭正好擦在地上一片碎裂的酒瓶上。

  「朱……舊……」微弱的聲音自傅雲深的嘴裡發出,他看到鮮血汩汩地從她額角蜿蜒流下,很快模糊一片,他拼盡唯有的一點力氣,想要爬到她身邊去,可身體才挪動幾分,便動彈不了了。

  無力、難過、心痛、絕望……種種情緒,充斥著他越來越模糊的意識。

  這時,電梯那邊忽然傳來「叮」一聲響。

  Kim拽過Maksim就走,「有人來了,快走!」

  話落,便聽到說話聲與腳步聲響起來。

  「來人啊……」朱舊抱著傅雲深,顫抖著聲音大喊,她的淚混淆著臉頰上的血,落在他臉上,滾燙刺心。

  他努力想睜著眼睛,想對她說,別哭啊,朱舊。

  想對她說,對不起,朱舊。

  可他的意識漸漸渙散,最終沉入巨大的無邊的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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