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真的,太愛哭了。
一個快近三十的成年人,動不動就紅眼睛落淚,說出口都覺得太矯情了。
“……你啊。”舒蒙顯然聽見他不穩的鼻息聲,猜測出了他是不是哭,“我現在好想來抱抱你,親一親你。”
林濮更覺得心酸了:“你是豬嗎說這種話……”
濃重的鼻音立刻出賣了他現在的狀態。
“好了,別哭了寶貝,被你哭得我心率都要不穩了。”舒蒙說,“告訴你個好消息,醫生和 我說只要我積極配合治療,肯定可以提早出院。目前看來,我治療得出奇順利。”
“……真的麽。”林濮忍不住蹭著手背笑起來。
“為了讓我寶貝少想我一會,我一定努力。”舒蒙說,“既然都打電話了,你要不要親我一下?”
“……不要。”林濮馬上道。
“親一下吧。”舒蒙聲音模模糊糊的。
“……”林濮低低地對著話筒親了一下。
“好。”舒蒙說,“我滿足了。”
“你休息吧。”林濮說,“我已經知道怎麽做了。”
“嗯,愛你。”舒蒙說,“我掛了。”
舒蒙掛上電話,手枕在自己的頭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慢慢閉上了眼。
他這幾天在醫生給他的用藥下,確實非常的嗜睡。每時每刻都覺得昏沉不醒,醒來之後也迷迷糊糊的。
這種昏沉還是在身體上的體現,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進入了一個短暫的休眠狀態,讓他的身體沉靜下來。他身上所有的零件開始逐步逐步地停擺,但唯獨腦子還是清醒的。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身體勞累的時候做了個清醒的夢,還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這件事,做夢中夢是非常勞累的一件事。
幸好,舒蒙最近沒有做什麽不美好的夢。
他甚至在某天還夢見了林濮,和林濮在夢裡做了點沒羞沒臊的事情。還不是他們原本做的,是他完全沒嘗試過的領域……舒蒙年輕時候自帶萬人迷屬性,看起來是個什麽都會的老手,其實純情到了三十歲,連個對象都沒有。
好不容易有對象了,又感覺對方是含在嘴裡怕化的糖,自己怎麽下口都顯得特別禽獸。
結果就在夢裡這麽幹了。
醒來舒蒙怎麽都想在這個夢裡再掙扎一會,雙手掩面在床上扭動,氣得就差沒跳腳。
但這就算是個美夢了。
大多數要配合治療的時候,他的主治醫師會讓他進入一個短暫休眠的狀態裡,這種狀態才是最難受的。就和他第一次跨入夢境裡一樣,看得見那些過去的場景。
舒蒙在夢裡見過幾次“黑影”。
他愈發確定,這個黑影就是自己記憶中對於自己的恐懼。
他像個俗套的詞,類似於自己人格的“黑暗面”,一直存活在陰影之中。
他越想看清的時候,自己越會隱藏得很深。所以那麽長的時間裡,他懼怕的就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
“這次呢,看見了什麽?”醫生的聲音好像一個擴音器,直接鑽入他的耳朵。
“看見了……實驗室。”舒蒙說。
他面前是自己最熟悉的醫科大的實驗室。
“實驗室是不是有個門。”醫生說。
“嗯。”舒蒙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打開它,你看見了什麽?”醫生問。
他打開了門。
“我……熟悉的解剖 台。”舒蒙說著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解剖台上放著一具屍體。
“上面有誰?”醫生問。
舒蒙走過去,看見躺在上方一個人。他定定看著那個人的臉,開口道:“是我的愛人。”
“你害怕他死亡。”醫生說,“他是你現在所能遇見的最糟糕的狀態。”
“是麽。”舒蒙看著解剖台上的人,他從旁邊的台面上拿起橡膠手套和口罩,拿起手術刀,解開了他身上最外層的襯衫。他從他的喉部下刀,拉出了一條細長的口子。
“你在解剖他。”醫生忽然說。
“嗯。”舒蒙說。
“你不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場景了,為什麽這一次這麽冷靜?”醫生又問。
舒蒙沒有說話,他把雙手撐在台面的兩邊,半晌道:“他是假象。”
“他是真實的。”醫生的聲音又鑽入了他的耳中,他說,“你在用手術刀,解剖自己心愛的人。你心愛的人已經死了,你迫切想知道他的死因。”
舒蒙戴著口罩,垂著眼看著下方手術台上的人。他朝思暮想的人面色蒼白,嘴唇都毫無血色地閉著眼,被他切開的部分皮肉外翻,脂肪和血液,還有暴露在外側的髒器在這張靜默又熟悉的臉上,形成了強烈的違和感。
醫生的話還在引導著他,他說的每一句都在眼前的人身上實現:“他死了,他死亡的原因就在他的屍體中。你是最優秀的法醫,你知道怎麽從他的死亡狀態中了解他生前的秘密。你是不是已經打開了他的胸腔和腹腔?”
舒蒙的手上沾滿了血,血漬在他純白的袖口還沾染了一大塊。他手指貼著伸入他的肺部,把他整個肺從底部兜住,慢慢感受這種粘膩的觸感。
“給自己心愛的人做解剖是不是很痛苦的事情?”醫生說。
“還好。”舒蒙慢慢抽回了手,把手套從自己手上脫下來扔在一邊,“他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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