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問理解她的激動,加快語速說道:“我也去那個寺廟裡看啦,在他們供奉的長明燈裡,找到了一盞寫著‘秦小小’的名字。而且還在裡面看到了字條——”
他剛掏出來那字條,已經是被秦小小搶了過去。
字條蠟封在小竹筒中,是江湖人士常用的東西。
秦小小展開看了一眼,見上面是蠅頭小字,潦草地書寫著:
【賢妻何辜?稚子何辜?天地之蒼茫,能否有小小容身之處?我犯下大錯,她如何平安長大?長大之後,她又如何看待我?】
底下一行,看起來是後續添上的,字跡來自同一個人,寫道:
【小小何時能牙牙學語?何時能穿上鳳兒給她織的衣裳?何時會情竇初開,找一個可靠的男子?何時能平安出嫁,歡喜一生?年歲之蒼茫,我還能多看她幾眼?】
一連十問,字字句句都是“小小”二字。
卻為自己,不著一言。
秦小小泣不成聲,將字條緊貼額頭,顫聲道:“鳳兒是……是我娘親的名字。她生我時難產去世了,死前給我……給我織了許多……許多衣裳……”
身後卓俊上前一步,安撫地拍著她的肩膀,不知所措地說:“別、別哭了秦妹妹,這是好事啊!看這些字條,秦達前輩也許……還活著?”
秦達,秦小小的生父,曾經也是武林名宿,號稱是“嫉惡如仇,橫空火刃”。
江湖傳言,十八年前,秦達與魔門三君之一的赤魔在蒼山上對決,事敗卻未身死,是因為身上中了雨師妾的蠱毒。
此蠱霸道無比,讓秦達從此性情大變,喪心病狂。非但在次月連殺名門弟子十三人,甚至也沒有放過自己的結發妻子,全都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大火連燒三天,現場留下十五具焦黑的屍體,核對無門。
十八年過去,秦達再沒有出現過,江湖人都已經默認:他也死在那場大火中。
連帶著“橫空火刃”之名,也從萬人敬仰的大俠,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門匪類。
如今,君莫問帶來的線索卻似乎證明了:秦達還沒有死。
傅寒洲有些思索,道:“腐心蠱?”
應龍城道:“未必。聽他性情大變這一說,更像是忘憂蠱。”
忘憂蠱能讓人忘記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
傅寒洲看著應龍城,見他眼底仍有一抹氤氳的幽藍色。
兩人俱是想起了那天晚上,天心閣護法左明說過的話。
應龍城道:“若真是秦達,那麽他是忘記了善惡是非。”
“義薄雲天的大俠,從此墜入魔道;癡情不移的情郎,都能殺妻證道……”傅寒洲喃喃道,“原來,說的就是秦達。”
“活著,就一定是好事嗎?”
一個清冷的聲線,從樓下緩緩傳來。
眾人的目光也隨之轉到了他的身上。
來人披著一件狐毛大麾,兜帽略作遮掩。
只見他秀臉潔白無暇,一雙紅眸如酒色沉澱,正是小七。
此時秦小小掩面痛哭,還沒有喘過氣來。
而小七已經是走到眾人跟前,將狐毛大麾解開,慢悠悠地在爐火旁暖了暖手,笑道:“這麽巧,一來就聽到你們講故事。那既然這樣,我也給你們講講吧。”
秦小小抬眸,淚眼朦朧地看他。
小七饒有興致似的,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欣賞著她的模樣。
小七悠然道:“從前有個笨蛋大俠,只知道在外面殺壞人,不知道回來照顧老婆。有一天,笨蛋大俠沒能殺掉壞人,回來後就被好人們懷疑,說他中了蠱、通了敵,所以兩邊才會相安無事。笨蛋大俠既沒有中蠱,也沒有把流言蜚語往心裡去,帶自己懷孕體弱的老婆去找大夫。
“他聽大夫的話,去摘天山雪蓮,九死一生,就隻帶了自己全副武器。他走的時候,好人們來他家,聽說他磨了刀去西域,覺得他肯定是去投效壞人——他們就一合計,先下手為強,把他老婆抓了當人質。誰知道呢,笨蛋大俠的笨蛋老婆身體太弱,直接死了,肚裡還揣著孩子。笨蛋大俠回來見到慘狀,就發了狂,將現場十三個好人盡數砍死。
“砍完人,他準備砍自己,一了百了。萬萬沒料到,他老婆肚子裡的孩子還有動靜,掙扎著從死人腹中要爬出來。笨蛋大俠剖腹取子,抱到了自己的女兒,就不敢死了。可他也不敢活,他太出名了,父母還在市井隱居,不知道有多少好人要殺他和他的孩子,從此功成名就。
“最後他果真去找壞人了——
“他背著一個繈褓,在西域魔教的長階長跪,膝行上了白頭山。裡面的壞人,曾經是他欲殺之而後快的大魔頭,現在他磕頭求著壞人,要給女兒一條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生路。”
聽到這裡,秦小小渾身發顫,說不出話來。
小七意興索然地放開了她,搓了搓雙手,懶洋洋地說道:“壞人給了他一條明路,那就是裝死。笨蛋大俠就燒了一切罪證,假裝自己死了,將女兒放在佛刹,看一對平凡夫妻撿了去。
“此後十八年,他就在魔教辛辛苦苦放火,勤勤懇懇殺人,順便結結實實拜佛,求了一盞長明燈。
“對了,他最開始還放不開手去殺人,日夜都在痛苦中煎熬,只有偷看女兒的時候才會有一時片刻的高興。壞人見了,賜給他忘憂蠱,讓他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