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星殊在最後關頭,一念之差,沒有殺死皇帝。
他不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殺掉大月氏的皇帝,那將引起國勢動蕩,最壞的可能是一場戰爭。
李星殊雖是傲笑人間的劍客,但終究也是大周的親王。
直到這時,劍招余威四散而出,幾乎如衝擊波一般橫掃全場。
天邊最後一抹夕陽的余光,已經被群山吸收殆盡。
涼亭外,荒野的暗影陡然而生。
隨著鏗燃一聲輕響。
李星殊手中的神尺劍,與皇帝手中的天問劍,竟同時應聲而斷!
風聲嗚咽,仿佛也是在哀悼這兩柄絕世神兵的隕落。
皇帝看了一眼斷劍,將它棄置在地,說:“遂古天問,能扶天下之將傾,救生民於水火;神尺斬魔,能開萬世之太平,鎮大周之社稷。這兩柄劍都是正義的劍,可惜卻相向而揮,於是就一起斷了……不算意外,但有點可惜。不是嗎?”
李星殊的心中,遽然而痛。
一名劍客失去他的劍,就如三魂失去了七魄。
令他悲極不能自勝,不覺間身形巨顫,強自壓抑著。
但緊跟著,皇帝又說:“你沒有了劍,還算天下第一劍客麽?呵,李星殊,你已經輸了。”
說罷,他竟從石桌下,又抽出一柄劍來。
李星殊目光一凝,認出這竟是又一柄神劍天問!
刹那間,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皇帝手持天問,將劍尖輕松遞到李星殊的咽喉前。
而失去了劍的天下第一劍客,就仿佛是個無助的男孩,手捧著自己心愛的斷劍,神色一片空白。
皇帝的聲音依然冷酷無情,好像從九天雲外飄然而至。
他說道:“李星殊,你的劍斷了,你也失敗了。你最好遵守約定,終生不得再見姬深月一面,否則,我不會像現在這樣好說話。大月氏不介意與大周王朝開戰!天下人千千萬,死個一半又何妨?神劍雖然珍貴,但於我不值一提;劍客雖然罕見,但在我跟前卑微如塵!你記住,‘舉頭三尺有神明’!”
——舉頭三尺有神明!
皇帝說完,李星殊已經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但眼前山河依舊,曙光熹微。
頃刻間日落,頃刻間又日升……
竟是又一個白天到來了!
李星殊雙膝跪倒在涼亭前,輕輕捧起兩柄斷劍。
神尺。天問。
不值一提。卑微如塵。
一行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下來,沒入荒野篙草之中。
此戰是李星殊勝了。
卻也敗了。
……
沒有人見過這場戰鬥。
但此戰之後,人們只看見那個“劍履山河”的李親王,突然好像死了。
西夏公主提出悔婚,三國情勢緊張之際。
大月氏皇帝興師問罪。
他的手撫觸著劍柄,好像隨時準備不耐煩地出手——所有人都沒有想過,他才是當前堂上實力最為高強的人。
沒有人能阻止他的計劃。
李星殊站出來主動承認,自己是誘哄了西夏公主,意圖分崩三國結盟。
他不敢抬頭去看姬深月的神色。
皇室犯罪,秘不宣揚。
李星殊當庭自認有罪,依律應當刺面,但沒有人敢對他動手。
他便親自動手,將面容毀棄。
武林高手,還應自廢武功。
是李星殊自己拔出匕首,一劍貫穿了自己的右掌。
痛楚吼聲在胸膛中翻滾。
是他赤紅著雙眼,將自己的手筋一一割裂。
——如果他的劍招不再存世,至少對面那個皇帝,也無法再擁有相同的招式。
神尺已斷。
李星殊帶著兩柄斷劍,一步一步走出深深宮廷,也走出了自己前半生。
曾經的光風霽月、鮮衣怒馬,現在想來,恍然如夢一般。
他長發覆面,如一具行屍走肉,渾身的血跡一路斑駁而下。
門客三千中,還是有人發誓要為他報復,但被李星殊一一遣散了——只剩下一個周道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棄他而去。
親王府轉瞬間空無一物,似一座墳墓般寂靜。
人們唾棄他的門楣。
風煙盡混在人群中,當面唾罵他:“負心薄幸,不配為人!”
李星殊沒有反駁。
風煙盡的怒氣,當然是源自於姬深月。
姬深月是在那日委身之後,鼓起勇氣提出悔婚,卻不料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她難以置信,又被西夏國主囚禁,嚴令要她準備出嫁——盟會之後,就隨大月氏皇帝遠嫁西域。
她不通武功,與李星殊音信斷絕,終日以淚洗面。
她想要絕食抗拒,卻意外發現自己腹中已經有了李星殊的孩子。
自那之後,姬深月仿佛一夕之間也死了。
她變得沉默,變得不愛笑,變得深思熟慮,學會了利用自己身邊的一切優勢。
她主動籠絡風煙盡,利用了她對自己的喜歡。
因為她要好好地策劃,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
姬深月不知道為什麽有這種想法,可是這個孩子對她而言太重要,太重要了!
與李星殊無關,與任何人都無關,她只是無法忍受任何可能對它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