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地看眼前這位大月氏的王太后,大約四十多歲,卻依然光華萬丈、傾國傾城,這樣一看,就隻與他媽媽有兩三分眉眼上的相似了。
傅寒洲低下頭道:“見過王太后。”
太后驀然聽見他說話,這才回過神來,僵直的雙腿朝前邁了一步,險些跌了一跤,被女官匆忙扶住了胳膊。
太后道:“好、好孩子……你怎麽突然這麽大了……”
後面眾人都是一怔,心中又驚又疑,不明白太后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們分明是才認識不久,太后怎麽就會發出好似長輩的感慨,又怎麽會用上“突然”兩個字呢?
只有傅寒洲聽了,心尖驀然一酸,好像被揉在酸甜苦辣裡滾了一圈似的。
他勉強鎮定住心神,說:“陛下曾經見過我嗎?”
太后也有些愣神,扶著額頭道:“我想是年齡大了,記性也不好了……是這樣嗎?”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身後女官,又道:“這個孩子,我應該是見過的啊……”
堂堂一國之主,執掌政事這些年,她不曾有過這樣六神無主的時刻。
女官更是惶恐地問:“陛下,是否要請起居令來?”
太后踟躕了一下,又看向傅寒洲,道:“不,不,算了……擺駕華嚴宮,讓我和他說會兒話。”
女官提醒道:“陛下,風娘子還在偏殿等候。”
太后有些恍然回過神來,說:“讓她稍等。”竟是連一小會兒都忍不住了。
儀仗隊伍再次前行,這次卻是換了一個方向。
王太后不願再乘上步輦,還將他們統統趕走了,隻留了一個掌燈的小宮女跟在後面。
她和傅寒洲把臂步行,在漫長的宮殿長廊間穿行。
太后身體平素康健,從來不需要人攙扶的。
但是剛才女官扶了她一下後,傅寒洲下意識地也伸出了胳膊來。
而太后自從將他挽住,臉上的喜悅大概要從每一根笑紋裡綻放出來,活似年輕了好幾歲,連連說:“好,真好。你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過?在這裡過得如何?”
一連串的問題下來,傅寒洲挨個地回答道:“二十六了。沒有結婚,過得……”
他停頓了一下,微微地笑道:“在這裡過得很開心。”
“開心就好,開心就是最重要的,好啊。”太后不住地說,卻不見平日裡的威儀,一個勁地看著傅寒洲道,“還缺什麽嗎?雍門宮還是太冷清了,地火也燒得不夠。倒春寒的時節要多注意保暖……”
她絮絮叨叨,像個家長裡短的普通婦人。
傅寒洲耳畔都是溫柔沉著的聲音,一時聽得入神了。
他扶著人,漫漫地在長廊裡走著,隻覺得每一處燈光都合乎自己的心意,好像要把全世界都照得亮堂堂的。
這條路很長,但還不夠長,還能走得慢一點。
過了一會兒,太后忍不住說:“哎呀,我怎麽說了這麽多,好久沒有這麽說話了。寒洲,我可以叫你寒洲吧?”
傅寒洲說:“嗯。”
太后說:“我聽你從中原來,中原可還好嗎?你過去二十六年,有沒有吃好、穿好,有沒有什麽開心的,不開心的事?”
傅寒洲說:“都好。”
他說完,卻突然看見王太后的眼中帶著淚光。
傅寒洲嚇了一跳,慌忙說:“對、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王太后連忙低頭擦拭眼淚,哽咽道:“你若是過得真好,自然會有滔滔不絕的趣事要和我說。你說是‘都好’,那就是乏善可陳,沒有過特別開心的時候。傻孩子,你沒有說錯話,可是我心裡太痛了……”
“有的,有的!”傅寒洲連忙道,“我,我讀書很用功,考上了很好的學校,現在工作也很好。”
王太后問:“這些你都喜歡嗎?”
傅寒洲說:“都喜歡的。我還經常玩遊戲,和很多人玩,很熱鬧……”
說話間,王太后終於將眼淚擦乾淨了,聲音低低的,帶著一股慈柔:“都玩得好嗎?”
“都好的,都是很好的人。”傅寒洲停了一下,露出有點稚氣和靦腆的笑容,“我和一個最好的人談戀愛了。”
太后聽了,終於又重新笑了起來,說:“好,好啊,哀家這就給你們賜婚。”
“咳!”傅寒洲臉紅道,“不不不,還沒到那個時候……”
他們走了很久,終於也走到了目的地。
傅寒洲仍攙著她的胳膊,有些茫然地停下腳步,怕聽見她說“擺駕回宮”這樣的話。
但王太后沒有,甚至吩咐宮女說:“去將偏殿都收拾好,炭火燒得熱一些。哀家今日就在這裡了,非得和寒洲把天下的話都說盡了不可。”
宮女恭敬地行禮,很快便有絡繹不絕的人進門,將室內一應陳設都安排妥當,又上了許多小吃、點心上來。
傅寒洲不是個喜歡吃甜點的人,可是他說話間每拿起一塊來吃,便看到太后莫名欣悅的笑容,就忍不住又拿起來一塊。
不知不覺,他吃了不少東西,像個不怕長蛀牙的熊孩子。
他還說了不少話,搜腸刮肚地將自己少年時的趣事都拿出來說了,還能幼稚地炫耀自己在小學考過全科滿分;
更將進遊戲以來的種種事跡都美化上一百遍,將危險的部分剔除掉,再用她最能聽懂的方式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