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沒開燈,他們像是陷入了很粘稠、很厚重的黑暗之中——
文珂撐起身子想要說話,可是嗓子卻嘶啞得厲害。
韓江闕一隻手把他環在懷裡,然後舀了一杓湯,然後低頭吹了兩下才喂給他。
文珂馬上就發現是他特別愛吃的那家粵式煲湯做的白果豬肚湯,馥鬱的湯汁上再撒一點胡椒面,特別的香。如果是平時,他肯定是愛喝得要命。
可是今天卻真的一點胃口也沒有,甚至聞到那個味道還有點反胃,於是喝了一口之後便不得不扭開頭,把碗稍稍推開了一些。
“我、我吃不下……”
文珂艱難地開口道。
韓江闕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還是你想吃別的,我去給你買?”
“我真的吃不下。”文珂又難受地搖了搖頭。
“你中午就沒吃什麽,晚上一定得吃點東西,不然胃都要餓壞了。”韓江闕頓了頓,然後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已經幾近未聞:“吃點吧……好不好,哥哥。”
文珂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韓江闕。
那句很小聲的“哥哥”與其說是撒嬌,不如說是求饒。
韓江闕那雙漆黑美麗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裡面有求懇,也有隱約一絲無助。
從高中時代起,他和韓江闕其實就從來沒有冷戰過,甚至連吵架也很少。
少年韓江闕的脾氣很倔,說話也直接,但無論如何,那時候都是他屁顛屁顛跟在後面去哄。即使只是作為朋友的身份,他也一直是主動討好的那個人——
可是如今,他們已經成為了最親密的戀人,曾經被他那麽愛護著的韓江闕卻流露出了這樣小心翼翼的神態。
有時候,人似乎只有在面對著最愛自己的人時,才會明白自己掌握著多麽無與倫比的力量——
同樣的矛盾,卓遠可以有一百種手段應付他,可以不理他、可以表裡不一地敷衍他,可以冷漠地轉身離開;
可是韓江闕一種也沒有。
韓江闕在他面前是毫無保留的。
所以他才可以絕對強勢地掌控著韓江闕的心情,天堂還是地獄,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文珂的心一下子就被某種酸楚的情緒漲滿了,他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韓江闕,然後一下一下地吻著Alpha的額頭。
“對不起,”他深吸了一口氣,把臉靠在韓江闕的胸口:“我心情太差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對不起,對不起。”
他真的好沮喪,想到自己讓韓江闕難過了,就更加沮喪得無以複加——
他快三十歲了,可是事業上卻仍然一事無成。
他想經營好自己的感情,想把韓江闕一輩子捧在手心裡,可是生活中這些點點滴滴的磋磨,他還是無法自如地應對。
“我沒事,我只是……”
韓江闕輕輕地撫摸著文珂的頭髮:“我只是不想你辛苦,也不想你有任何危險。”
“我知道。”文珂點了點頭,喃喃地說:“韓江闕,我真的很迷茫。我太想要末段愛情成功了,都走到了這一步了,卻又要停下來——我真的好不甘心。這麽多年,我很少為自己堅持什麽東西,這麽軟弱著軟弱著,十年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當時好像很麻木地就這麽過來了,可是現在回頭去想,才覺得太可怕。過去的事,我後悔得太多,我一直都是個沒有自我的人,所以才活得這麽沒有價值。如果能早一點堅持自我,是不是現在的人生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韓江闕沒有說話。
每當到了這種時刻,他便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和笨拙,他想要去明白文珂生命中的那些痛苦和糾結,可是那似乎超過了他能解讀的范圍,他甚至連一句成熟的勸解都說不出來。
“韓江闕,你呢……你會有這樣的時候嗎?如果我說,我擔心你有危險,所以不想你去打拳擊呢?你會迷茫嗎?我知道事情根本就不一樣,但我一時……也想不到別的例子。”
韓江闕低頭和文珂對視著,他沉默了一下,但是那似乎並不是出於猶豫,他漆黑的眼睛裡劃過了一絲黯淡的情緒,隨即很平靜地說:“小珂,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人,也是我唯一愛上的人——如果是你說擔心,我一定不會再打。其實拳擊也好,別的任何事也好,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我這樣……是不是也算是一個沒有自我的人?”
他說到這裡,或許是因為自己知道答案,所以出於低落,也出於自嘲,很淺地笑了一下。
他當然算得上在愛情中沒有自我的那種人。
不只是拳擊,他也可以拋棄十年的友情,拋棄更多更多的東西,在外人眼裡,他得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無望地守了十年,明知道沒有結果,也待在原地,一步也不想往前挪。
如果隻談自我,其實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自己。
文珂一下子怔住了,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問題,可是一時之間卻竟然不知道如何回應。
那天晚上,文珂幾乎徹夜難眠。
他幾乎第一次感到有種不敢觸摸自己內心的感覺。
他忽然想,這些年下來,他是不是真的變了。
高中時的他,對待韓江闕是一心一意、一往無前,面對著一群混混把韓江闕壓在身下保護的時候,他甚至沒想過自己會不會被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