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他蹬著自行車穿過林蔭大道,路的盡頭是髒兮兮的老舊碼頭;
他記得和一個少年一起去看海,掰著指頭數夏天什麽時候會來。
劈裡啪啦的熱水重重打在裸露的肌膚上,像是來自少年時代的一場傾盆大雨。
所有的美好記憶都在高三那年戛然而止。
他和卓遠的第一次是高三那年的一個雨夜,他沒有主動,可也無法反抗卓遠溫柔地進逼。
人的命運有時候如同河上的紙船。
一放手,好像就是一輩子的隨波逐流。
在劇烈的疼痛中,他沒有感到任何甜蜜的心情,只是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原來他是一個Omega。
他會被標記,從此會屬於一個人。
而那之後的事,他學會了不再去想。
這麽多年過來了,有時候他以為他已經不記得了。
第三章
快天亮時,文珂像往常一樣起來做美式早餐,不過今天換了牛奶麥片、煎蛋餅,還做了份熏鴨肉沙拉。
他沒什麽胃口,等卓遠醒過來時,就謊稱自己吃過了,一個人去浴室洗澡。
卓遠沒睡好,從起來一直皺著眉頭按太陽穴,和文珂一起下樓去車庫時也很煩躁的樣子。
“我開車吧。”文珂拍了拍卓遠的後背,“你昨晚喝了酒,去後面再睡一會兒。”
“也好。”卓遠嘟囔了一句,雖然文珂才是等下要做手術的人,可是他也沒多推辭就鑽進了車後座。
文珂一貫都很體貼卓遠,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其實是很善於扮演一種角色的。
無論是做好學生,還是做卓遠的Omega,他都算得上稱職。
文珂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的大路,忽然忍不住想,其實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下意識地成為別人期待他成為的那個人。
他總是讓別人塑造他,以至於到了28歲的年紀,才忽然感到迷茫起來——
這個叫做文珂的男人,如果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活一回,究竟應該是怎樣的。
……
到了H醫院,文珂換上了淺綠色條紋的手術服,然後就跟著護士往手術室走去。
臨進去前,卓遠忽然抱了一下他,低聲說:“小珂,辛苦你了。”
文珂沒說什麽,倒是Beta女護士有些好奇地看了他們兩眼。
文珂趴在手術床上,很快地便感覺到脖子被緊緊地束縛住,後頸脆弱的腺體部位頓時暴露在了強光下——
他雖然早就了解手術的程序,可還是一瞬間害怕起來,忍不住掙扎著想要扭頭。
“別緊張、別緊張……”
女護士拍了拍他的後背,她的目光在文珂手腕上殘留的幾個針孔上停留了一下,隨即溫柔地道:“手術本身其實挺快就過去了,文先生,我現在要先給你打麻醉了哦。”
文珂應了一聲,後頸被輕輕擦拭了酒精,緊接著就感覺到尖利的針頭在頸後的腺體旁飛快地插了進去——
他並不願意在女性Beta面前表現得太過脆弱,可是Omega的腺體周遭也是敏感區,麻醉分開四個點打,少量多次,可是每打一次文珂還是忍不住疼得身體抽搐一下。
等麻醉發揮了效用之後,戴著口罩的醫生才快步走進了手術室。
文珂清晰地感覺到冰冷的手術刀緩慢切進自己後頸的皮肉,麻醉劑量不是很大,所以痛感雖然不尖銳,可是卻仍舊存在。
對後頸腺體的保護根植於Omega的本能,文珂覺得恐懼幾乎要把他淹沒,他想要出聲尖叫,只能靠著咬著枕頭來忍住。
皮肉被切開之後,精巧的機械探頭噗嗤鑽入了他的腺體之中。
其實文珂真的不懂卓遠的標記在他體內存在的形態是什麽,可是當標記被剝離的時候,他卻真切地感覺到了——
某種鮮活的、烙印在他身體裡六年之久的東西,被活生生從他的血肉之中抽走了。
比起疼之外,更可怕的是虛無。
六年的婚姻,什麽都不剩了。
人其實真的是一種很可悲的動物吧。
離婚時要用到手術這樣的外力來剝離標記,可是其實和卓遠的感情早就灰飛煙滅了。
——感情真的沒有標記牢固啊。
這時護士彎下腰,用棉球給他擦拭了一下眼角。
那一瞬間文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流了眼淚。
做完剝離手術之後,有好一會兒文珂都在渾渾噩噩之中,隻記得他蜷縮在卓遠的懷裡,依舊還在微微發抖。
醫生坐在他們對面,對著卓遠叮囑術後事項:“標記剝離之後的一個月的羸弱期,是Omega最脆弱的時候——這期間他是不能注射抑製劑的。他已經習慣了你的信息素,現在一下子通通被從身體裡剝離出去了,哪怕不在發情期,他也會非常虛弱、非常需要Alpha的信息素讓他來保持安定。”
“但是現在標記既然已經剝離了,他應該也可以親近別的Alpha了吧?”文珂聽到卓遠這麽問。
“可以。”醫生答道:“理論上來講,當然是信息素等級越高的Alpha越能讓他安定舒適。但是每對在處理離婚程序的人都有不同選擇,如果他還沒有更好的選擇,情感上更熟悉你,需要你的陪伴,你也不能置之不理。”
“當然。”卓遠回答道。
“讓他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醫生見也沒別的事要囑咐,便站起身道:“幾個小時後麻醉藥的效力會過去,他腺體會疼起來,你稍稍注意一下。如果真有什麽劇烈的不適,就回來醫院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