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闕就站在電梯間。
他很板正地穿了一套白色的休閑西裝外套,淡蘭色的襯衫熨燙得很服帖,手上拿著一個文件夾。
“你、你你等很久了吧?”
文珂開口時不由磕巴了起來:“我起晚了,沒看到信息,你怎麽……怎麽沒打個電話?”
“我知道。”
韓江闕走了過來,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在睡,所以沒打電話。”
他們兩個就這麽在門口面對面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文珂先開口了:“韓江闕,你去找過卓遠嗎?”
“嗯。”
“其實、其實不用的。”文珂有些急促地說:“離婚的事,我自己都能處理好的,真的。”
他說了一句,見韓江闕也沒有回應的意思,所以隻好就這麽繼續了下去:“你昨天……說找我有事?”
“嗯。”韓江闕又簡短地應了一聲,可是卻就這麽沒有下文了。
文珂有些疑惑地抬起頭:“韓江闕?”
或許是因為韓江闕太高,所以把電梯間窗戶透進來的光都擋住了。
斑駁的逆光陰影中,一切的顏色都變得單一,因此他五官的輪廓美感近乎展現到了極致。
優雅而高聳的眉弓,又直又筆挺的鼻子,如果這個世界只有黑白二色,那他的瞳孔就是最極致的黑色。
而韓江闕的神情卻是近乎緊張的,薄薄的嘴唇向下抿著,躊躇了很久,終於慢慢地說:“你上次說,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是真的嗎?”
“我……”
文珂茫然地張開嘴唇。
是真的。
文珂想他應該這樣說。
“文珂,你不喜歡我了嗎?”
韓江闕輕聲問。
文珂還是咬緊牙沒有回答。
韓江闕長久地沒有得到回復,眼裡的光漸漸變得失落,他垂下眼睛,安靜了一會兒。
他受傷了。
文珂這樣想著,心裡忽然猛烈地一痛。
哪怕韓江闕什麽都沒說,甚至連表情都沒什麽變化,可他就是知道他受傷了。
韓江闕是一個受傷的、孤獨的、渴望愛護的小獸。
他一直都知道的。
哪怕是在對諸事都很懵懂的年紀,可是他卻總是能憑直覺察覺到韓江闕的脆弱和需要——
那一瞬間,他仿佛再次被拋入年少的時光。
年輕的韓江闕抱著膝蓋坐在自己的家門口,他脖子上還系著紅領巾,歪歪斜斜地掛在一邊兒,抬起頭問他:“文珂,我們逃走吧,我不想去上學,也不想回家。”
高中生都不需要戴紅領巾了,可是韓江闕三天兩頭又在學校打架,所以教導主任親自給他系上,說是應該像管小學生一樣管他,所以讓他戴一周,讓其他同學也看看。
那時候是夏天,韓江闕短袖襯衫下露出來的胳膊上,有一道道紫紅色被抽打出來的痕跡。
文珂訥訥地站在韓江闕面前,他的心中很慌張,他是個好學生,好學生總是要想很多的,想——他們要逃去哪裡呢。
韓江闕見他不說話,站起身來倔強地說:“那我自己走。”
於是文珂一下子衝上來抓住他的胳膊,他記得自己說:“我們去看海吧,韓江闕。”
搖曳而彷徨的夜色中,兩個少年匆忙出逃。
他騎著舊舊的自行車,車輪轉一圈就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韓江闕坐在後座抱著他的腰,喝著一瓶冰汽水。
在那條長長的林蔭大道上,文珂放開了車把,雙手張開,讓悶熱的夏風吹在臉上。
一條鮮豔的紅領巾忽地飛了起來,在風中旋轉了兩圈,然後不知所蹤地飄走了。
韓江闕問道:“文珂,離大海還有多遠啊?”
他說,快了。
“文珂,夏天還有多久結束啊?”
韓江闕把臉靠在他汗津津的後背上,嘟嘟囔囔地小聲問道。
他想,也快了吧。
他們會看到大海的,夏天也會結束的。
……
文珂的眼睛忽然濕了,對面前這個人的磅礴感情再次席卷了他。
他當然喜歡他,太喜歡他了。
可是事到如今,他竟然還保持著這種濃烈的喜歡,這件事簡直讓他無法承受。
“韓江闕,為什麽……?”
他抽動了一下鼻子,紅著眼睛抬起頭:“十年前,不是你一發現我是Omega就討厭我了嗎?不是你連話都不想和我說了嗎?為什麽現在又回來問這些?你當年,難道就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你給過我回應嗎?”
文珂扶住房門——
他還是對著韓江闕說出來了。
哪怕他對自己說了多少遍,他不怪韓江闕。
但這其實是不可能的。
他太在意了,在意到這個坎兒幾乎從來沒有過去。
重逢之後,他反覆強調了許多遍他們長大了,可是原來是他自己從來也沒釋然過。
他那麽喜歡韓江闕,用盡了全力的喜歡。
他也很年輕啊,可是他還是憑著本能去保護韓江闕,保護了整整三年。
但是為什麽,在他最需要支撐的時候,韓江闕卻不肯也給他同樣的保護。
“對不起……文珂,對不起。”
韓江闕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從文件夾裡抽出了一張畫,遞給了文珂。
“我畫了這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