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命吧,母親說過,命是科學的概率,也是造物主最多情和最無情的恩賜。
榮銳幾不可查地歎了口氣,用熱毛巾替他擦拭臉龐發際。蕭肅臉上沾滿了火場髒汙的黑灰,顴骨紅腫淤青,嘴角也被打破了,榮銳小心翼翼地擦著,生怕他在昏迷中感覺到些微的疼痛。
擦完臉,又給他擦手,蕭肅的手骨肉勻停,手指很長,指甲薄得幾近透明,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包著指尖。榮銳用棉簽蘸著生理鹽水給他清理搬磚時劃的傷口,清到左手的時候發現他的手表碎了,時針和分針不翼而飛,只有秒針還在倔強地行走,“嚓、嚓、嚓……”一格又一格。
榮銳將手表解下來,那是一塊手工TITONI,很多年前的款式了,表鏈上有很多輕淺的劃痕,顯然他已經戴了很久。
誰送他的?他爸爸?媽媽?吳星宇?還是那個方卉澤?榮銳內心莫名有些不爽,將那表擱在床頭櫃上,又解開他的袖扣,給他擦拭手腕上的髒汙。
這是什麽?榮銳手一頓,目光遲疑地看著他的手腕——那兒有兩道劃痕,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已經完全愈合,隻留下比膚色稍淺的疤痕,摸上去微微有些凸起。
這個部位,這個角度,這個深淺……這不是普通的劃痕,是割脈自殺留下的傷疤!
為什麽?榮銳震驚極了,他調查過蕭肅所有的資料,自認對他的過去了如指掌——這個二十七歲的男人口含金匙而生,家庭和睦,兄妹友愛,從小學到博士一路順風順水,沒有談過戀愛,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沒受過情傷,沒經歷過任何挫折……
他為什麽要自殺?
我到底漏掉了什麽?
榮銳苦思冥想,不得要領,隻得將這詭異的傷痕暫時放下,低頭繼續給他擦拭。
“哢噠”一聲,門開了,蕭然走進來,面色焦慮地問:“怎麽樣?我哥醒了嗎?”
“還沒有,不過醫生說沒事。”榮銳將毛巾擰乾搭在床尾護欄上,說,“他只是太累了,這樣睡一會兒也好。”
蕭然微微放心了些,坐到床頭摸了一把他的額頭,又輕輕撫過他顴骨的淤青,內疚地道:“都怪我,是我口不擇言才激怒了丁天一……我沒控制住我自己……”
榮銳安慰她道:“別自責,你已經很克制了……丁天一現在怎麽樣?”
蕭然臉色沉了下來,道:“很麻煩,榮銳,我來就是跟你商量這件事——如果丁天一死了,我哥會不會坐牢?”
“丁天一死了?”榮銳愕然。他從頭至尾跟著蕭肅,還沒來得及收拾丁天一,但他記得自己從電梯出來的時候還看見丁天一在打蕭肅,龍精虎猛的,怎麽忽然就要死了?
“還沒有,不過醫生說很危險。”蕭然眉頭緊蹙,低聲說,“他說丁天一腹部中刀,是一把手術刀,應該是我哥捅的……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當時太混亂了,丁天一瘋了似的打我,我哥為了護著我才……”
她痛苦地扶住額頭,說:“總之,那把手術刀戳破了丁天一的肝髒,失血不止,醫生正在搶救,但……情況不容樂觀。”
榮銳回憶了一下,當時地上倒著一輛護士用的小推車,好多東西都灑在地上,藥片、紗布、鑷子……蕭肅應該就是在那一堆東西裡摸到了這把手術刀。
這也太寸了,怎麽就刺中了肝髒?
“怎麽辦?”蕭然求助地看著榮銳,“你老實告訴我,他死了我哥是不是要坐牢?”
“沒事,冷靜點,不一定就會死。”榮銳飛快地想了想,說,“你剛才說當時是丁天一先動手打你,你哥才還手的?”
“是,我確定!”
“如果是丁天一先動手,那你哥就屬於正當防衛。”榮銳道,“還有,他的眼鏡被打碎了,六百度近視什麽也看不清,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是手術刀。”
蕭然道:“沒錯,我們是正當防衛,而且我哥也被他打傷了,吐血昏迷,到現在還沒醒。”
榮銳點頭:“這樣,我先去調一下當時走廊裡的監控,看看什麽情況。你去醫生那兒,把他們倆的病例都拿到手,複印一份去找院方蓋章。萬一將來丁天一真的出事,立刻報警固定證據。”
“好。”蕭然有了主心骨,連連點頭。榮銳接著道:“你去找醫生的時候買點兒鮮花水果,盡量取得對方的同情,並告知對方錄音。醫生的證詞至關重要,你們本來是綁架縱火案的受害人,丁天一是嫌疑人,他主動尋釁鬧事,你們忍無可忍才還手。蕭肅身體虛弱,被他打得太厲害才無意中失手捅了他……明白嗎?”
蕭然是方卉慈在生意場上手把手教出來的,一點就透:“我明白了,我這就去辦!”
走到門口,又頓住了,回頭問:“榮銳,如果丁天一真的死了,最壞的情況,我哥會怎麽樣?”
榮銳沉默片刻,說:“如果他死了,可能會判防衛過當,假設賠償豐厚、取得家屬諒解,大概……三年以下。”
“三年?”蕭然呼吸一窒,扶著門把手,猶豫再三終於問道,“如果我哥有病,絕症……或者精神病,會不會判無罪?”
榮銳心頭一跳:“你說什麽?什麽絕症?”
“我、我只是假設。”蕭然執著地問,“我好像看過類似的新聞,只要有醫院證明就可以免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