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蒸蒸日上,家庭幸福美滿, 蕭勤人生得意, 鉚足勁兒想把方氏做大做強,然而三十二歲那年,他忽然開始渾身無力、低燒, 最後發展到眩暈,頻繁摔倒。
在數家醫院輾轉檢查之後,醫生確診為神經元異常病,先天遺傳,無法治愈。
蕭勤面對的不僅僅是三到五年之後的死亡,還有在這期間不斷可怕的衰弱。
隨著傳出神經元的壞死,他的運動機能將逐步喪失,最後導致癱瘓、呼吸吞咽困難。與此同時,他的傳入神經元也在消亡,他的五感將慢慢退化,感受不到外界刺激,包括味覺、嗅覺……
然而他的大腦是正常的,所以他將全程感受這絕望的惡化,最終變成一個困在黑匣子的裡的孤魂,無法表達,無法感知,孤獨地滑向生命的終點。
任何人面對這樣的命運,都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蕭勤也是一樣。但方卉慈不接受這樣的現實,她始終認為還有希望,醫學在進步,每一年都有新的絕症被攻克,只要活下去,就有奇跡會出現。
方卉慈哭著懇求蕭勤堅持下去,為了自己,為了兩個年幼的孩子。
蕭勤答應了她。
整整三年,他從一個健康、聰慧、活力無限的英俊男人,變成了一個衰弱、枯寂、奄奄一息的骷髏。他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失去了作為人類最起碼的尊嚴,最後連呼吸都無法自主,需要機器來維持。
最終,他食言了,愛情的力量終究抵不過殘酷的命運,他在還有能力選擇死亡的時候,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年我剛剛十四歲。”蕭肅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淡淡說,“我爸自殺……去世之後,我媽徹底崩潰了,她一直以為我爸會遵守自己的諾言,活下去,和她一起撐起這個家,她不相信他會丟下他一個人。那天她在臥室裡嚎啕大哭,我從沒見她那麽絕望過……比自己死去還要絕望。”
榮銳倚在窗邊,慢慢伸手搭在他肩膀上,給他無言的安慰。蕭肅拍拍他的手背,道:“我爸爸二十歲和我媽在一起,到三十五歲去世,從沒和她紅過一次臉,沒有發過一次脾氣。我小時候非常皮,每次惹是生非,都會選我媽在家的時候回家,因為我知道我爸只要看見我媽就會忍不住笑,脾氣變得特別好。”
想起自己小時候反人類的樣兒,蕭肅歎息道:“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大人感情好不好,門兒清。我永遠記得我爸看著我媽的樣子,從眼睛到嘴角都帶著笑,柔軟得一塌糊塗——但其實他是個非常強勢的,殺伐果決的男人,生意場上脾氣硬得不得了。”
頓了下,他篤定地說:“別的都能懷疑,唯獨這件事不用懷疑,小銳,我爸不可能出軌,他這輩子唯一做過的對不起我媽的事,就是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情有可原吧,我理解他。”
最後四個字說得很輕,但很冷,冷得榮銳的手都抖了一下。
“也許我媽有事瞞著我,但應該跟我爸無關。”蕭肅說,“不必從這個思路找線索,會誤入歧途的,我想還是從生意,或者我媽更早之前的社交圈入手吧,她年輕的時候朋友很多,現在正好是過年,我找機會聯系一下他們。”
“也好。”榮銳道,這種事他選擇相信蕭肅的判斷。
蕭肅沉思片刻,又道:“關於阿澤,如果丁天一說的是真的,你的懷疑不無道理,但……還是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他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
動機是最大的問題,然而這問題榮銳也無法回答,畢竟方卉澤才回國一個月,他從前做過什麽,在美國又經歷過什麽,誰也不知道。
“關於他的資料我手頭很少,從頭調查需要時間。”榮銳實事求是地說,“哥,我今天之所以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給方卉澤定罪,只是給你提個醒,對他最好留個心眼。”
蕭肅點了點頭。
其實榮銳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如果這件事真是方卉澤策劃的,那一切可能才剛剛開始,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麽,他絕對不會停下來。
過去這半個多月裡,榮銳重新整理了幾個相關案件的細節,試圖找到其中的關聯,但始終不得要領。呂白、尤剛、張嬋娟、方卉澤、周律師……五個受害人,三件大案,全部和抗衰針有關,但無論怎麽查,他們之間卻完全沒有特殊的聯系。
整件事,似乎少了關鍵的一環,所以無法把它們扣起來。
如果扣起來,也許就能找到凶手真正的動機了。
榮銳看看時間,已經快兩點了,便道:“回家吧,太晚了。”
蕭肅習慣性地抬起左手看表,才想起已經被方卉澤拿走了,不自在地抻了抻衣袖,蓋住手腕的傷痕:“嗯……也不知道他們倆搶到頭柱香沒有。”
“搶到了,剛剛蕭然在朋友圈發照片了。”榮銳關了大燈,打開夜燈,“雪下大了,當心感冒……有發燒嗎?”
“沒有,最近很好。”蕭肅任由他試了自己額頭,將圍巾給他圍上,“走吧。”
外面雪果然下大了,兩人踩著厚厚的積雪穿過花園,腳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平靜而美好。
榮銳低頭走在他身側,猶豫了很久,終於問道:“哥,你那天,是故意的嗎?”
蕭肅腳步一頓,隻一刻便明白他在問什麽,黑暗中輕輕笑了一下,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