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格爾有些摸不著頭腦,聳聳肩,道:“也許吧,我也看過類似的論文,人體各個器官的運行本來就是此消彼長,有所代償的,比如一個人瞎了,耳朵就會格外靈敏一些。”
“嗯。”蕭肅說,“所以這大概就是我發現你們秘密的原因吧——自從坐在輪椅上哪兒也不能去,我多了很多時間來想事情,直覺也變得比以前敏銳多了。”
“……”耶格爾有些無言以對。
蕭肅將他采好血樣的真空管放進離心機,真誠地道:“所以你說我機能退化得快,對你來說其實是有好處的,也許看完你這些年的研究數據,我可以發現你自己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幫你走上成功的巔峰呢。”
“……”
“不用謝。”
耶格爾更加無言以對,默默給他做完其他檢查,期間再沒有廢話。
做完最後一項心電圖,蕭肅整理了一下襯衫,問他:“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什麽?”耶格爾已經對他的語言性攻擊產生了些許警惕,稍微地言簡意賅了起來。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這麽出色的課題,為什麽不找一個高校或者研究機構合作?”蕭肅問道,“這種項目應該很容易得到投資者的青睞,不是麽?”
在這個世界上,新藥開發可以說是最暴利的行業之一,尤其在北歐瑞典這種藥企發達的地區,項目運作非常成熟。
耶格爾卻沉默了,斟酌片刻,才說:“因為對應的疾病比較罕見,研發投資並沒有可觀的回報預期,所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容易……總之你對這個行業還不了解。”
他說的很含混,蜻蜓點水般繞開了這個話題:“我去做血樣,實驗記錄我已經大致整理出來了,在工作台上,不累的話就隨便看看吧。”
耶格爾略微佝僂的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門之後,蕭肅看著幕牆上模糊的人影,隱約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
其實最致命的問題他暫時還不敢貿然問出來。關於那個古生物病毒的來源,一定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過去。除了恩古夫的死,它應該是耶格爾和方卉澤之間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們互相製衡的關鍵點。
水壺開了,蕭肅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走到工作台前開始翻看耶格爾整理的東西。
實驗報告、檢測結論、病毒分析……整整三年多的資料文件,摞起來快有兩人多高了,好在蕭肅本來記憶力就極好,專業上也算是過硬,勉勉強強能看懂個大概。
不得不說耶格爾的科研水平還是很強的,這人大概和方卉澤是同一種人,性格上有缺陷,但在某一個領域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如此龐大複雜的研究,愣是被他一個人做得井井有條,戰鬥力堪比一個團隊。
有那麽幾個瞬間,蕭肅甚至懷疑自己以前想錯了,也許耶格爾真能研究出治愈這種病的靶向藥物。
但理智告訴他不可能,見不得光的樣本,治療失敗的病例,一切的一切都在隱喻,這個項目包含著巨大的風險。
日複一日的閱讀、比對,接下來的日子蕭肅幾乎每天都泡在實驗室裡,除了吃飯和睡覺,他將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工作台上那一堆又一堆的記錄當中。
某個深夜,當他將這三年多所有的病毒培養記錄梳理清楚,終於大致理解了耶格爾一直以來的研究思路。
單純在技術上講,耶格爾的想法是沒有問題的,這些年他設計了不少實驗路線,有那麽幾個方案可以說離成功已經非常近了,幾乎是鬼才般的突破。
可是他始終沒有成功。
因為他從第一步就走歪了。
耶格爾這麽多年的研究,始終是基於這種遠古生物病毒的第一代變種,也就是說,無論他後面的方案怎麽改,使用的原始樣本都是這一代病毒。
為什麽?
為什麽他要鬼打牆一樣圍著第一代病毒植株打轉?為什麽不直接推翻第一步,從原始生物直接開始研究?
蕭肅完全想不通,從科研習慣來看,耶格爾並不是一個保守的人,他在後續試驗中非常敢於突破自己,但唯獨在這個步驟上,他保守得近乎頑固。
一個傍晚,蕭肅坐在桌前,用那隻紫色彩鉛在紙上漫無目的地畫著——他最近很喜歡這麽做,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筆的顏色特別好看,特別親切。
也許這就是基佬紫的魅力吧,他有些無聊地想,一定是性向的改變帶偏了他筆直的審美。
“耶格爾——2017——2025……”蕭肅收收心,在紙上畫了幾個箭頭,慢慢產生了幾個猜測:耶格爾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確實想錯了,忽略了第一代病毒可能存在問題,導致後續試驗遲遲無法成功。
另一種,就比較有意思了……蕭肅在紙上寫下四個字:“原始生物”。
是的,他現在懷疑,耶格爾根本沒有原始生物,只有第一代病毒植株樣本!
一切霍然開朗,蕭肅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麽要把ELYsion修在這裡了,以前他以為耶格爾只是為了研究起來方便,現在看來,原因遠不止於此,也許他們根本沒有見過那種可以培植出病毒的遠古生物!
耶格爾和方卉澤五年如一日地待在這裡,更大的可能,是為了便於尋找這種生物。
耶格爾不是不想推翻第一步,而是不能。
腦中電光一閃,蕭肅又想起了自己曾經問過他的那個問題——掌握著這麽好的項目,為什麽不找人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