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另一側是玻璃隔斷的無菌室,裡面擺著一些醫學和生物常用的儀器,還有樣品櫃之類的,但玻璃是磨砂面的,看不清具體細節。
平淡無奇的實驗室,和普通高校的教學實驗室看上去沒什麽區別, 很難想象這裡正在研製劃時代的生物病毒,還長眠著一名曾經在東非翻雲覆雨的大佬。
忽然, 對面的牆壁發出“刷”一聲輕響, 打開一扇兩米寬的隱形門,一個瘦高的白人男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蕭肅在資料上看過耶格爾的照片,但都是比較早期的了,因為他從2025年以後就沒有怎麽公開出現過。他本人看上去比照片更滄桑一些, 不過四十來歲年紀, 面容已經有些衰老的跡象,栗色的頭髮夾雜著幾根銀絲,大約是因為太瘦太高的緣故, 還有些輕微的駝背。
看來他對自己還是很保守的,並沒有使用那些神奇的抗衰針。
發現蕭肅的時候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裂開嘴一笑,說:“終於見到你了,我就猜到有這麽一天。”
他在白大褂上擦了擦手,伸向蕭肅,微笑的樣子人畜無害,仿佛不諳世事的學者。但蕭肅知道他絕對不是,能和方卉澤混在一塊兒,把乞力國最大的叛軍組織玩弄在股掌之上,他的膽子恐怕比恐怖分子還大。
浮皮潦草的握手,蕭肅沉默不語,耶格爾卻像是很興奮,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對方卉澤道:“所以,你決定讓他開始治療了嗎?”
方卉澤不置可否,推著蕭肅往隱形門走去。耶格爾頓了一下,也跟了上來:“怎麽,想先看看你的病友?”
“閉嘴。”方卉澤低聲說。耶格爾不以為忤,隻聳了聳肩,露出不屑的表情。
門內是一個緩衝區,經過兩級淨化之後,他們便進入了一間無菌室。一個身架魁梧、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躺在正中間的病床上,身上蓋著白被單,被單下延伸出各種導管和數據線。
這就是恩古夫……蕭肅看著他枯槁的面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眼前的景象忽然和記憶中某個痛苦的場景重合,繼而又和他想象中某個未來的場景重合,令他有一種想要嘔吐的衝動。
方卉澤的手按在他肩膀上,輕輕握了握:“要先出去嗎?”
蕭肅壓抑著翻騰的氣息,搖頭,開著輪椅往恩古夫床前走去。
呼吸機規律地運作著,心電監控發出機械的滴滴聲,腦電圖緩慢波動。恩古夫的臉栩栩如生,皮膚在冷光下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潤澤感,一根通氣管從他臉上延伸至機器,顯示器上的各種參數煞有介事地變化著,仿佛它的主人真的只是昏迷不醒,並沒有失去最後的生命。
蕭肅看著這恐怖的屍體,莫名想起呂白、尤剛和張嬋娟,抑製不住地乾嘔了出來。
方卉澤扶著他的背,道,“我們出去吧。”
蕭肅按著扶手,平息片刻,搖頭:“這些儀器是……”
“一些常規參數,後台有程序在控制變化。”方卉澤知道他在問什麽,低聲解釋道。
蕭肅了然,這些心跳和腦波動都是假數據,做這些假對方卉澤這個級別的高手來說,完全是小事一樁。
耶格爾並沒有聽清楚他們之間的中文對話,雙手插著大褂外兜,附和道:“是啊,還是出去聊吧,第一次看見急發期晚期的病人,確實很難接受。”
他一本正經地對蕭肅道:“不過你不必擔心自己會走到這一步,我現有的技術已經可以徹底遏製神經元退化……只是恩古夫先生發病比較早,治療起來有些困難……我前期給他用過一些延緩衰竭的藥物,等這一期實驗結束,應該可以讓他徹底恢復神智……”
“別說了。”方卉澤打斷了他,“他什麽都知道了。”
耶格爾卡了殼,方卉澤道:“他知道那是個死人。”
“什麽?!”耶格爾忽然站住,看看蕭肅,又看看方卉澤,難以置信地道,“你瘋了?你他媽的竟然……你怎麽能把這個告訴他?!你知不知道我們……”
“閉嘴!”方卉澤低聲道,“不是我告訴他的,是他自己猜到的。”
“你說什麽?!”耶格爾再次看向蕭肅,眼神匪夷所思:“你猜到的?怎麽可能……”
“我說過,他很聰明。”方卉澤說,“所以你明白了?不是我決定帶他來這兒,是不得不帶他來這兒。”
耶格爾張口結舌,冷汗肉眼可見地從額頭冒了出來,連聲音都有些不穩:“他在威脅你?”
“算是吧。”方卉澤輕描淡寫地說,推著蕭肅往外面走去。耶格爾罵了一句髒話,連忙跟上了他們。
隱形門關閉,實驗室裡恢復了安靜,只聽到熱水壺冒蒸汽的微聲。方卉澤取了一個杯子,泡了一杯紅茶放在蕭肅面前。耶格爾神情焦慮,嘴裡念念有詞地嘀咕著德語,不知道是在祈禱還是在詛咒,半天擦了一把鬢角的汗,拿起熱水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熱茶。
紅茶的香氣彌散開來,耶格爾慢慢回過味兒來,終於不再哆嗦了:“他不會告訴布希娜他們,對吧?”他試探著問方卉澤,“出賣我們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只能陪我們一起死在這兒,對吧?”
方卉澤不語,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耶格爾看向蕭肅:“蕭,你對叛軍的殘忍一無所知,這世界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他們絕不會因為你的告密而放過你,只會用折磨你來報復方,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