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卉澤低聲罵了一句什麽,那人猶豫了一下,又道:“方先生,阿虎哥說,看在你們老交情的份上,他這回不為難你,換了別人把雷子引來,他早就直接乾死了……他還說,他現在就走,不然來不及了,你要留在這兒,就自己留吧,他等你十分鍾!”
那人說完這番話,轉身走了。方卉澤站在鐵皮梯上,卻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蕭肅握著鐵釺子,將那生鏽的金屬都熨得熱了,忽然聽見樓梯響了一聲,方卉澤似乎坐了下來。
他撥了一個電話,蕭肅以為他是聯系阿虎,誰知接通以後他說的是英語:“出了點意外,計劃要再次更改……我只能自己先回去了。”
耶格爾?蕭肅一下子就想到了查理·耶格爾,還有那個神秘的ELYSION。
難道ELYSION竟然是在越南?
“他逃走了,我找了一個多小時,沒有找到。”方卉澤低聲說,“有人說他打聽過另一個鎮子,我懷疑他已經搭車去那兒找警察了……是的,一直纏著他那個小孩是警察,我才知道不久……他們隱蔽得太好了,我完全沒有發覺……該死的。”
頓了片刻,他吸了口氣,說:“總之,情況很危急了,阿虎可能要翻臉,我必須得先把他穩住,再想其他的辦法……總之,我需要你的幫助,你懂的。”
蕭肅覺得他的話裡透著古怪,一時間又想不出哪裡有古怪。之後,方卉澤和耶格爾的對話變得非常晦澀,明明全部是英語,蕭肅居然聽不懂是什麽意思。
少頃,方卉澤說了句“OK”,掛斷了電話。
蕭肅以為他要離開,或者至少打給阿虎,誰知他竟然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坐在樓梯上,一聲不吭,宛如入定。
過了大約十分鍾,手機響了,他接了起來,沉聲說了一句話。
他用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語言,蕭肅莫名覺得有點熟悉,不知道在哪裡聽過,但可以肯定不是中文,不是方言,不是英語,也不是越南話。
隻一句,他就掛斷了電話,緊接著,又撥了出去:“阿虎?”
對面應了一聲,他說:“不管他了,我們走吧。”
對面又說了幾句,方卉澤道:“這件事我也有錯,不該把他一個人放在你女人那裡,我沒想到他病成那個樣子,還敢從樓上跳下去……阿虎,這件事是我連累了你,所以價錢還按兩個人,雙倍算……我不能讓兄弟吃虧。”
那人說了什麽,方卉澤低低笑了聲,說:“好,我知道了,我去船上等你。”
通話結束,他靜了會兒,喃喃道:“霸王垓下被困,卯宮下簽,凡事船破下灘,險阻難防……”
蕭肅一怔,依稀記得這是他大年初一和蕭然去求簽,求來的簽詞。
說完簽詞,他長長歎了口氣,道:“都是命啊……”
他的語氣充滿了蕭索無奈,甚至是絕望的意味,聽得蕭肅心裡都酸了下。
然後,他站了起來,腳步一下下走下舷梯,消失在嘈雜的雨聲裡。
蕭肅舒了口氣,握著鐵釺子慢慢起身,湊到窗口往下看,只見他披著雨衣,大步走向碼頭棧道對面,消失在了一艘不起眼的舊船裡。
十分鍾後,兩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披著雨披冒雨趕來,也上了那艘舊船。
白噪音一般的雨聲裡,舊船的引擎響了起來,黑色的船身慢慢破開水面,駛出碼頭,往西馳去。蕭肅抹了一把眼鏡上的水汽,仔細辨認船身斑駁的編號,將它牢牢記在心裡。
又過了一會兒,村子的方向傳來刺耳的警笛聲,警車紅藍閃爍的燈光往碼頭疾奔而來。
蕭肅手腳發麻,扶著牆慢慢下樓,推開船艙門,不顧冰冷的風雨瞬間打透了單薄的衣衫,踉蹌著往那燈光走去。
暴雨如注,春雷陣陣,天地間倏忽一片陰暗,又倏忽被閃電照得雪亮。蕭肅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到一輛越野車衝上木質棧道,驟停,刺耳的刹車聲中,一個熟悉的矯健的身影狂奔而來,狠狠將他抱在懷裡。
“當啷”一聲,手裡的鐵釺子掉在地上,蕭肅忽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雙手拚命想要抱緊他,想要撫摸他真實存在的強健的身體,然而抖得完全站不住,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哥?哥?”榮銳牢牢抱著他,用自己的身體撐著他,溫暖他,在大雨中呼喊他的名字,“阿肅?蕭肅?!”
“是,我……我在。”蕭肅抖得不停,勉強摟著他的脖子,虛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心裡卻像春暖花開一般,有什麽東西不停地綻放,綻放……
他發自內心地微笑,將臉貼著他的側頰,感受他年輕的緊繃的皮膚,熟悉的帶著孩子氣的氣息,顫抖著說:“榮銳……我、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我知道。”榮銳氣息哽咽,反覆地說。
“我只等你。”蕭肅將臉埋進他側頸,在他耳邊輕聲說,“這輩子,下輩子,我只等你,一直等你。”
榮銳身體倏然緊繃,窒息般凝固在那裡。
蕭肅顫抖著摸到他的耳垂,確定他戴著助聽器,忽然低低地笑了:“這個,是、是防水的吧?”
“是。”榮銳的聲音卻帶著點沙啞的哽咽,梗著脖子說,“我都聽見了,哥,我也只等你,這輩子,下輩子,一直等你。”
蕭肅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