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解春潮正睡著覺,胃裡突然有些反酸,迷迷糊糊的他覺得有人坐在他身邊,手輕輕地抵著他的腰按揉。他張開眼睛卻看到了方明執,他欣喜中有些詫異:“你今天怎麽回來了?”
方明執的表情和平常不一樣,他沒笑,略略皺著眉頭看他:“怎麽這兩天又不吃飯?”
解春潮沒睡醒,怔忡著回答:“胃不舒服,現在也不舒服。”
方明執把他攬進自己懷裡,手護在他的上腹小心地揉著,低聲說:“你睡吧。”
解春潮身子乏,閉上眼挺著腰翻進他懷裡,就覺得肚子裡倏地一動,像是飛快地遊過了一條小魚。
解春潮又驚又喜,又睜開眼睛看方明執:“它動了,它第一次動,你感覺到了嗎?”
方明執低低地“嗯”了一聲,又說:“快睡了。”
解春潮摟著方明執,在他懷裡用力地吸了一口,心滿意足地說:“它這麽高興,一定是因為見到了你。”
第二天一早解春潮再醒來的時候,床上只剩下他自己了。一問家裡的傭人,方明執昨天根本就沒回來。
那時候解春潮一點都不怨方明執,他只是覺得好可惜,如果方明執真的能感受到寶寶的第一次胎動就好了。
如果不是個夢就好了。
其實懷孕是真的挺受罪的,尤其是一個人懷孕。過了五個月,解春潮彎腰都費勁,但是時不時能跟方明執見上一面,他覺得一切都很值得。
他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因為他以為不久的將來他可以得到一個和方明執有著許多共同點的小寶寶。他希望孩子能有方明執深邃狹長的琥珀色眼睛,他希望孩子能有方明執筆挺精致的鼻子,甚至那雙薄嘴唇,他都希望他的孩子能擁有。如果孩子一定要有什麽地方像他自己,他就希望孩子能有他的白皮膚就夠了,反正方明執也白。
他有一個小日歷,按著預產期一頁一頁地打鉤,像是等待一個禮物。身體上所有的不適,所有難以成眠的夜晚,他都覺得是一種快樂的折磨。
走火入魔似的,他停不下來地幻想:白白軟軟的小團子一隻手拉著他,一隻手拉著方明執,奶聲奶氣地叫方明執爸爸。
大概是灌溉了太多太多的期待,他總覺得肚子裡的小東西和自己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所以在最後失去的時候,那種剝離筋肉的痛,讓死亡居然成為了一件解脫的事。
解春潮回憶起最後的一瞬間,那時候他其實都已經不怕了,反倒是一種死到臨頭的大徹大悟。帶著一種懦弱的慶幸,他想:幸好我也要死了,幸好方明執從來沒愛過我,不然他得多難過。其實飛蛾直到最後才看到火焰的冷漠,未嘗不是命運的一種仁慈。
車裡播放著一首現下流行的歌曲,女歌手的聲音偏於中性,帶著一種冷冽的繾綣。
“責怪都舍不得算不算是懦弱
愛情本就無關對錯
只是你太粗心大意忽略了我的感受
只是我太執著在意擁有你給的溫柔
……
如果說是我太過遷就所以淪為愛囚
活該我獨自承受獨自寂寞轉身懷舊
……
配
合你要的結果我心安理得”
如果換做從前,解春潮大約會為歌詞中漸行漸遠無疾而終的愛情感到惋惜,但是現在他想勸說曲中人別再依依不舍,了斷不必要的感情就是及時止損,心安理得就好。
公交車停了一站又一站,等解春潮下車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了。
香洲路823號並不難找,醒目的六十三層摩天樓,燈火通明地兀自聳立在街心島上,甚至可以算是寶京市豐陽區的一個地標。它四周圍繞著奔走在深夜的車水馬龍,有金色和赤色的頭燈按次流轉,如同蹲踞在業火中的一頭巨獸。
摩天樓裡亮如白晝,每個人都來去匆匆。解春潮走上電梯,按了十七樓。
電梯裡播放著舒緩的輕音樂,解春潮看著屏幕上跳躍的樓層數字,突然就有一些緊張,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撫上了下腹。
十七樓的整體裝潢都和樓下不一樣,地上鋪著深藍色的長絨地毯,四周的牆體都是吸音的海綿結構,一走進去就被一種極度的柔軟安靜包繞。
前台坐著一個年長的女人,正透過半月形的眼鏡讀著一本書。
解春潮走上去打招呼:“您好,我有預約。”
女人抬起眼睛來看了他一眼,搖了一下鼠標,電腦顯示屏亮了起來,她口氣挺溫和的:“說一下姓名和聯系方式。”
“解明。”解春潮報了一個假名字,就見那女人眯起眼睛在電腦上核對了一陣,表情變得恭敬起來:“您是梁先生的朋友?”
她口中的梁先生是解春潮書吧裡的一位熟客,叫梁義,名下有許多高級私人谘詢。解春潮說是自己有個遠方兄弟意外懷孕了又不想讓家裡人知道,請梁義幫他找個路子。
乾梁義這一行的,入門第一件事就是把嘴鋸了,他什麽也沒問,直接要了名字給時間地址。
解春潮點了點頭,沒多說話。
女人打了個內線,說了兩句後站起身,領著解春潮刷開了隔音大門的門禁,對他說:“解先生,左手走廊第六間,1708室,韓醫生在等您。”隨後給了他一張號碼牌。
解春潮道了聲謝,拿起號碼牌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