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執終於不說話了,解春潮好容易有了片刻的安寧,車廂裡只能聽得見舒緩的輕音樂。
醫院其實離得不近,哪怕方明執車開得極快,腹內的鈍痛還是讓解春潮倍感煎熬。
他昏昏沉沉地,睡也睡不著,醒也行不過來,最後隱約間感到車身平穩地停了下來。
他聽見方明執拉開車門,伸手把他攏進懷裡,扶著他的後背小心翼翼地問:“還能走嗎?”
解春潮一直壓著肚子,已經疼得有些麻木了,他的目光不大聚焦,卻努力推開方明執護在他身前的手:“我可以走。”
解春潮剛剛從車上走下來,就感覺到一股暖意沿著他的褲管流了下去,緊接著他感受到了方明執結實的胸膛。
活了兩輩子,他第一次聽見方明執的失態,那是一聲張皇的低吼:“春潮!”
意識最終淙淙地溜走了,隻給他留下一個微茫的念頭:在準前夫面前尿褲子,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第41章
解春潮醒來的時候,房間的窗簾拉著,外面的光透不過來,也不知道現在是黑夜還是白天。
床頭的空氣加濕器正徐徐地向外吐著白汽,除了這張寬大的病床,房間裡的茶幾沙發一應俱全,甚至還能看到掩著門的洗手間。這應該是醫院的頂級單人病房,裡裡外外都是資本氣息。
解春潮的目光把四周掃了一圈,最終落在床前的人身上。
方明執坐在一張扶手椅上,一手支著額頭,像是睡著了,眉頭卻微微蹙著。
解春潮半撐起身,才發現手背上還扎著針,不由輕輕“嘶”了一聲。
幾乎是立即,方明執就動了,他有些怔忡地朝著解春潮傾身:“醒了?還有沒有哪裡疼?”
解春潮還有些弄不清:“我怎麽還輸上液了,解雲濤呢?”
方明執把病床的角度稍微調高了一些,謹慎地扶著他重新躺好:“爸爸媽媽和哥哥白天都來過了,但是到晚上我就讓他們都先回去了,我守著你就行。”
解春潮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我睡了一天嗎?不過就是著涼了,不需要住院吧。”說完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輸液瓶,表情就僵住了。
這種藥他見過,上輩子的時候見過,是孕初期用於穩胎的。
他不置信地看向方明執,艱難地開口:“我到底怎麽了?”
方明執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了一個夢:“春潮和我,要有小朋友了。”
千頭萬緒就像是千軍萬馬,把解春潮的思維踏成了一個平面。那平面極緩慢地豎起來,一幀一幀地放映著前世時他發現自己懷孕時的欣喜若狂、方明執同他說“我們本來就是開放關系”、那個凶惡又肮髒的男人告訴他方明執根本就不喜歡男人……怎麽他千方百計地避免和方明執產生糾葛,這一生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像是一隻被毒液麻醉了一般的昆蟲,突然在疼痛中驚醒,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有一半落入了捕獵者的口中。
是他大意了,事情才會如此荒唐。
沉默了良久之後,解春潮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臉上卻是雲淡風輕:“不可能。”
方明執像是被隱形的子彈擊中,身形微晃,沉重的眼瞼慢慢地抬起來,聲音輕而啞:“什麽不可能?”
解春潮承接著他的目光,一雙漆黑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我和你,不可能有孩子。”
方明執蹲下身,攥住了他的小手指,倔強地說:“可是孩子是我的。”
解春潮偏著頭,看向黑沉沉的窗簾,幾乎有些冷酷地說:“我們就一次,我吃過藥,你別想得太多了。”
方明執的手越攥越緊,他說得很平靜,聲音裡卻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祈求:“但是真的有一個小寶寶,雖然還非常小,但是很漂亮。”
“漂亮?”解春潮轉過頭來反問他:“你怎麽知道是你的?我們一直分居。有句話怎麽說的?我們是開放關系。”
方明執茫然地仰著頭看他,喃喃地重複道:“開放關系?”他的眼睛很快犀利了起來,像是跟自己確認一樣:“就是我的。”
解春潮輕輕笑了一聲:“隨你怎麽想,反正我也不會留著。”
方明執像是聽不懂他說話一樣,緊接著目光抖動了一下,猛地整個人撲上來把他擁著,卻又小心地沒有壓到他。
方明執的呼吸有些不平穩,過了很久,他才疑惑又緩慢地問解春潮:“春潮,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呀?我要做什麽才能彌補?你為什麽要一直,一直地懲罰我?”
解春潮不願意承認自己聽到方明執這樣質問他,心裡是很酸楚的。他明白這一世的方明執什麽都沒做錯,但是他要怎麽和他解釋?告訴方明執他沒做錯什麽,但是將來總會做錯?還是說他為了愛他丟了兩條命,這輩子不敢愛了?
方明執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裡,身體難以抑製地聳動起來。
解春潮見過方明執落淚,卻不曾見過他痛哭,一時間也沒什麽反應,只是由著他抱著。
等到方明執慢慢平複了,解春潮平和地跟他說:“你沒做錯什麽,只是我們不合適。你看你緊緊抓著不放手,就只會受到傷害。明執,你放手,對你我都是解脫。”
方明執放開他,手拄在床沿上,低頭注視著解春潮蒼白的手指:“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和我們的孩子,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