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自己旁若無人地走過街角,轉進一個空蕩蕩的短巷子,他面對著牆壁安靜地站著,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一絲改變。
方明執很熟悉這個姿勢。
他在認罪,在懺悔。
有一瞬間他隱約聽見自己反覆在想:到底是哪一步做錯了?到底是哪裡被發現了?為什麽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方明執像是在解一道沒有答案的謎題,在思維的迷霧中遊弋。
方明執看著那個僵直的背影,在臉上輕輕一抹,竟然有淡淡的濕意。
直到天黑透,貼牆站著的人才轉過身來,依舊是從容不亂地正了正領帶,走入了溶溶的月色。
失重感傳來,他聽見解春潮氣喘籲籲地抱怨:“自己不行,還不讓別人跟進去,一百多斤的老爺們兒,說昏就昏,老子總不能讓個小護士扛……”
像是在深海中尋求到了一個低壓的破出口,方明執覓著那聲音清醒過來,從頭到腳的輕松感讓他不由輕輕哼出了聲。
“醒了?”解春潮沒好氣地說:“你倒是快。”
方明執撐著身子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一言不發,只是深深地把解春潮看著。冰涼的目光帶著探究,看得解春潮身上一陣發毛,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點:“幹嘛?撒什麽癔症?”
方明執沒回答他,直接站起身來:“走吧。”
解春潮本來想問還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但一看方明執步伐穩健,走路帶風,也就什麽都沒說。
直到把解春潮送回書吧,方明執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後來那幾天,方明執也突然就安靜了。
解春潮本來正樂得可以安安心心地把新租的房子布置布置,但是一想周末還要和羅心揚那幫小弟小妹去遠足,體力還是需要保存的,乾脆就等下周再說了。
周六那天,羅心揚一大早就顛顛跑著跟他那個心心念念的學姐一起抬設備租帳篷去了,還時不時發個短消息給解春潮,要不就讓他多穿點,要不就讓他別忘了帶個保溫壺。
解春潮雖然就是純去湊個熱鬧,但他也的確挺多年沒參加過什麽集體活動,感覺跟著一幫小孩出去溜達溜達也沒什麽不好,還上網查了查觀星的一些技巧方法。
等吃過了晚飯,羅心揚開著一輛長城到了書吧門口,興衝衝地往裡喊:“學長!學長!準備好了咱們就走了!”
解春潮把沉甸甸的登山包往背上一甩,快步跑出了書吧。他腳上蹬著一雙輕便的戶外麋皮靴,收口的迷彩工裝長褲把他的一雙長腿包裹得分外勁瘦有型,上身穿著一件一看就極其保暖的紅棕色衝鋒衣。渾身濃濃的實用探險家氣息。
“哇,學長。你這有顏也太任性了吧?這麽直男的衣服也就你敢穿了……”羅心揚誠心誠意地批判了一下解春潮的穿衣品味,但是也不得不佩服,他學長穿得這麽樸實無華,居然還能有視覺上的美學衝擊力?
“得得得,穿那麽花裡胡哨的幹嘛?凍死在荒山野嶺?”解春潮嚴厲地看了羅心揚一眼,說:“年輕人,要學會講實用。”
羅心揚看了看他那個鼓鼓囊囊的大包,又奇道:“你這又背的什麽東西?不是跟你說就背著點水和吃的,別的東西我們帶就行嗎?”
解春潮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不願多說:“專業設備。”
羅心揚嘿然一笑:“我喊您來的時候也沒聽您說您是觀星同好啊,您居然還有專業設備?快上車快上車,這齁冷的。”
副駕駛上已經坐了個姑娘,解春潮直接拉開後門上車,沒想到後面已經坐了一個人。
“向成斌,幸會。”後座上的男人朝解春潮伸出手,他看起來和解春潮年紀相當,眼睛狹長而眼距略寬,溫潤中帶著幾分不令人反感的狡黠。這人本來是平和的長相,卻有一頭惹眼的銀發,在昏黃的夕陽中潤出一層流動的金屬光澤。
解春潮猜想這應該就是傑出校友了,剛握住那隻溫暖寬厚的手掌,羅心揚就坐進了駕駛座,熱切地跟他介紹:“雲姐,成斌哥,這就是我們春潮學長。”
霍雲一直擰著身子看解春潮,沒想到在傳聞中謫仙一般的人物居然這麽接地氣,剛吹洗過的蓬松卷發甚至還有幾縷不聽話地翹著,沒有一點前輩架子。她心想羅心揚這小子果然沒吹牛,解春潮看起來簡直比傳聞更招人喜歡。
“你們好。”解春潮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露出兩顆不太突出的小虎牙,顯得他年紀尤為小了一些。
霍雲直率地說:“怪不得揚揚在社團成天說他春潮學長多麽多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果然所言非虛。”
羅心揚心虛地說:“雲姐你別瞎說了,學長結了婚的。”
霍雲哈哈笑了起來:“寶京還有人不知道你學長和方家少爺的愛情童話嗎?護CP也得有個度,你可歇歇了。”
“哦,我倒是還不知道。”向成斌饒有興致地出聲問道。
“啊,成斌哥剛剛從曼大回國,好多消息都還沒更新同步。”羅心揚解釋道,又對向成斌說:“春潮學長比我們大五屆,前兩年就已經結婚了。”
向成斌低聲笑了笑:“您的愛人真是被命運垂青。”
霍雲見解春潮沒有搭腔,很有眼色地換了話題:“欣源他們那輛車,是在下高速的地方等我們是吧?”
解春潮這才意識到車上的四個人並不是此次觀星之行的全部成員,吃驚地問道:“不是慶祝這位返校嗎?還有其他的同學一起來?”心中陡然升起一種帶小學生春遊的既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