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感覺就像是上次小心翼翼踩著湖上的冰,哢嚓一下,稍不注意整個人就猝不及防掉了進去,連掙扎都沒有余地。
聞歲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出聲:“你找人跟蹤我?”
“我們在你眼裡就這麽下作?公司裡的員工無意拍到的,覺得跟你很像,就郵件發給了我。”聞仲青臉上沒了表情,一字一頓說,“我們三天前就收到了,忍了三天,你一直沒回家,跟江暗廝混在一起。”
聞歲壓著火,從嗓子裡艱難擠出聲音:“爸,注意你的用詞,我們在談戀愛,別說得這麽難聽。”
“歲歲,我最近一直在反思,以前是爸爸媽媽做錯了,因為一本日記就讓江暗從家裡搬出去,是我們不對。平時工作太忙對你關心不夠,但是你怎麽能這樣報復我們?”
謝明之顫抖著嘴唇,完全沒了往日的淡定,懊悔道,“你知道我看到照片的這幾天在想什麽嗎?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瞎胡鬧也好不聽話也罷,叛逆該有個底線吧。你們感情好斷不開,要恢復到以前我都認了,你們倆住一個宿舍我們也沒再干涉,你怎麽能跟他?”
“不是報復,沒有叛逆,也不是一時興起,我們是真心相愛。”聞歲滾了滾喉嚨,這一刻才覺得言語都變得蒼白。
怎麽證明呢,怎麽解釋呢,如果能剖開心臟,他身心疲憊,恨不得立刻拿一把刀當場解剖展示那虛無縹緲的愛。
“分手,現在就分,你給他發信息。”聞仲青大步起身,拿過他的手機砸到跟前,“真是荒唐。”
屏幕上還有著一條江暗的未讀,他按著消息點開,信息上說:歲歲,到家了乖一點,別跟他們吵架
聞歲快被這句話擊潰得千瘡百孔了,鼻子一酸,聲音哽咽:“我不分。”
“管不了你是不是?我供他吃供他穿,從小把他按你的標準一起養,我欠他嗎?他爸是救過我,按理來說保險公司有賠償,我基於歉意也好好養了他十幾年,沒虧待過他一分一毫吧?現在長大了倒好,直接勾走了我兒子……”聞仲青每多說一個字,臉色就越發難看。
“爸!別說了!”聞歲出聲打斷。
“是誰先開的口?”謝明之抓著他的手腕,指尖幾乎要嵌入他的肉裡,“是不是江暗?他……”
聞歲搖頭,把身份對調,終於可以把江暗嘗過的痛苦密密麻麻縫合在了自己身上,殘忍出聲:“是我喜歡了他好久好久,是我分開了幾年仍然忘不掉,是我故意高考跟他考了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專業,是我按耐不住衝動先告了白,是我纏著他非要跟我在一起的,是我,行了嗎?滿意了嗎?”
抓著手腕的手猛然松開了,頹然垂到一邊,謝明之背過身,痛苦捂住額頭。
聞仲青冷冷看著他,擲地有聲:“不覺得荒唐嗎?你能為你現在頭腦發熱的衝動負責嗎?同性戀啊聞歲!還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天天叫著哥的江暗搞!你怎麽想的!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這幾天哪兒都別去,就在家裡好好呆著,直到想通為止。”
聞歲抬起眼,眼眶通紅,語氣卻很是倔強:“你任何時候再問我,我都是同樣的答案。”
聞仲青抿緊唇,抬手收了面前的手機,抓著聞歲的手腕往二樓的房間拖。他跟江風學過格鬥,縱然是面對已經長大的聞歲,雖然吃力,仍然連拖帶拽勉強把人扔進了房間。
門一鎖,房間一片漆黑,聞歲頹然順著門板滑坐下去,抱著膝蓋疲憊閉上眼。
他覺得自己有時候太貪心了,小時候選禮物,又想要槍又想買劍,零花錢卻不夠,什麽都買不了。
現在依然如此,想要得到年少時沒得到過的親情,又想要父母跟江暗和解祝福,可能到頭來和那時一樣,兩手空空,什麽都抓不到。
仿佛剛剛聞仲青的那隻手不是拽著自己的手腕,而是繞緊了脖子,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他無意識地掐得手指上全是紅痕,卻感知不到痛感。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遠處的人家的燈火亮成一片,久到附近的小徑傳來一家人的歡聲笑語。
好好的小年夜,現在卻是滿地狼藉,時隔三年,自己再一次做錯了嗎?
聞歲覺得自己又成了那個黑匣子裡的貓,四處亂竄頭破血流,哪一條都是死路。
他從地上起身,膝蓋已經彎曲地有些酸麻,慢吞吞踱步到房間另一側的小窗。
從窗口看出去,從不下雪的霧城飄起了細雪,紛紛揚揚從天際落下,他在不遠處的那一圈路燈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看著江暗精確地卡著家裡監控的位置,一步都沒有往前挪,只是安靜地站在風裡看著前方,頭頂上堆了一層細雪,在熱鬧的夜裡顯得形單影隻。
他們哪裡錯了呢,只是相愛而已,就要如此小心翼翼。
聞歲抬手敲了玻璃窗,不多不少,正正三下。
你說過的,敲三下玻璃,你就上樓接我回去。
聽到動靜,江暗抬眸跟他視線碰上,看到他通紅的眼眶和遲遲沒回的消息,一瞬明了所有。
聞歲開了房間的燈,把掌心貼在玻璃上,那一條新添的紅線貫穿掌心,和對方手上的如出一轍。
他現在不再貪心了,什麽都不要,只要江暗。
聞歲吸了吸鼻子,輕聲說:“哥,你看,掌心的線斷了,我就親手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