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謝謝。” 穆煦踩一腳油門,汽車繼續向前。
墓園裡多了一方新碑,搬貨的皮卡車停在後門,工人們卸下石碑,放到板車上,拉進園中。
黑亮的大理石墓碑中部偏上的位置刻著三行字,【池琰,宋從霜之夫,(1937-2021)】。
穆煦和池君韜著一身黑西裝,左胸別一束白花,並肩踏進墓園,拾階而上,遠遠看見半山腰的人群三三兩兩地聚集,是池佑邀請的賓客們。
“你不冷嗎?” 池君韜將抱在懷裡的大衣披在穆煦肩頭,“天氣預報說今天零下三度。”
“謝謝。” 穆煦攏了一下大衣,他主動牽住池君韜的手,“這算喜喪,對吧?”
“嗯。” 池君韜點頭,他看向半山腰的人群,“爺爺人緣很好。”
“他喜歡收學生。” 穆煦說,嗤笑一聲,“好為人師。”
在穆煦和池琰長達一年多的互懟下,池君韜習慣兩人互相諷刺的話語,倒也不生氣。
池佑站在不遠處招呼兩人:“小韜小穆,這裡。”
穆煦拉著池君韜走過去,說:“池主任,你好。”
“什麽主任,叫哥就行。” 池佑擺擺手,他看向池君韜,“最近華金有什麽難事嗎?”
“有,好多。” 池君韜說,“但我都能解決。”
“呦。” 池佑挑眉,頗為新鮮地說,“厲害啊。”
“嫂子生了嗎?” 穆煦問。
“沒有,預產期就這兩天。” 池佑說,“這段時間辛苦你照顧爺爺了。”
“確實辛苦。” 穆煦說。
“爺爺的脾氣比較小孩子。” 池佑說,結婚之前他常常陪在池琰身邊,對這一點深有感觸,“他心不壞…… 哦,對不起。”
“沒事,我已經不計較他和我父親之間的事情了。” 穆煦說,“人各有命。”
池佑拍拍穆煦的胳膊,說:“謝謝你。”
“小穆。” 孟知泉從後面拍了一下穆煦。
穆煦轉身:“孟先生?”
“部長在那邊。” 孟知泉指向小路上圍聚的幾個中年男人,“要一起聊聊嗎?”
“好的。” 穆煦說。
池君韜下意識松開穆煦的手,穆煦看向未婚夫:“你不去?”
“我以為你要單獨跟周部長聊。” 池君韜說。
“日常寒暄而已。” 穆煦說,“走,一起。”
池君韜跟上穆煦的步伐,偷偷將手塞回穆煦手心。
穆煦縱著池君韜的小動作,他走到周忠路身邊,說:“部長,您好。”
“哎小穆,早啊。” 周忠路說,“你們剛到?”
“到了十分鍾左右。” 穆煦說,“好久不見您,還是這麽精神。”
“我瘦了嗎?” 周忠路展開雙手,“最近我老婆逼著我減肥,天天吃菜葉子。”
“瘦不少。” 穆煦說,“我記得您原來穿這身西裝的時候,扣不上扣子。”
周忠路說:“那就好,沒白受苦。” 他拍拍明顯小了好幾圈的腰,說,“聽說池老師臨終的時候都是你在照顧?”
“嗯,君韜和池佑工作忙,我清閑些。” 穆煦說。
周忠路注意到站在穆煦身邊的池君韜,他客氣地說:“小韜是個好苗子,老陳總帶著你開會。”
“謝謝部長誇我。” 池君韜說。
“瞧人家,多大方。” 周忠路看向穆煦,“我一誇小穆,他就開始謙虛,多跟你對象學學。”
穆煦說:“您教導得是。”
周忠路盯著穆煦瞅了半晌,說:“白螢平時對你是不是挺嚴厲的?”
“…… 嗯。” 穆煦點頭。
周忠路說:“好吧,以前我們坐同桌的時候,她是挺凶。”
兩個工人將新碑立在新挖開的土坑旁,土坑約有半米高,面積一平米,池佑將骨灰盒放置在墳坑正中心。
人們悉悉索索的寒暄聲歸於安靜,池佑開口,聲音不大,但足夠所有人聽到:“我在這裡謝謝大家前來參加我爺爺池琰的葬禮。”
穆煦站在周部長身旁,握緊池君韜的手,聽著池佑念長長的悼詞,他想起池琰去世當天,是一個陰雲密布的下午。
窗外灰蒙蒙的天,低垂的雲厚重壓抑,病房內各類監控儀器圍著病床擺放,高低錯落的 “滴——滴——” 聲形成奇異的曲調,組成生命的倒計時。池琰費力地喘息,聲音像破舊數十年未上油的老風箱,他用指甲敲打床邊的鐵質扶手,試圖引起穆煦的注意。
穆煦關上窗戶,轉身看向池琰:“你要開燈嗎?”
池琰繼續敲打扶手,穆煦猜測,這應該是拒絕的意思。他走到病床旁,掖了掖被角,說:“今天天氣不好,看起來像要下雨,或者下雪。”
池琰握住穆煦的手,黯淡的眼珠倏忽亮得驚人,他想要告訴穆煦什麽,奈何扣著氧氣面罩,他說不出話,只能緊緊攥住穆煦的手,在穆煦手心顫抖著寫下幾個字。
穆煦耐心等待池琰寫完,說:“您放心,我會對君韜好。”
池琰又寫幾個字,穆煦愣了一下,仔細辨認池琰寫的是【照顧好自己】,他說:“謝謝您的關心。”
池琰的眼中泛起淺淡的笑意,繼續寫道【我去見你父親,當面道歉】。
穆煦坐在床邊,心中升騰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傾訴的衝動,他說:“我困在過去和仇恨中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