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期捏著他的下巴:“你不就是我嗎,我想什麽你都知道,何必自討苦吃。”
話劇公演的那一天,林予賢並沒有來。
余子期看著空空如也的貴賓席,臉上的鐵巴掌印逐漸變成暗青色,他把台下所剩無幾的觀眾都當成了林予賢,告訴他我還留著你的襪子,我在商場的負一樓看見你被別人嘲笑,一天可以想你12342次。
如果林予賢真的是一條魚,記憶力只有7秒,他們之間的互相傷害就能一筆勾銷。
月淺燈深,瀚海微涼。
小武照例在落地窗前挖苦他,在閃爍的彩燈下,魂靈被拉得很長。
“你的劇本裡有當眾表白嗎?#余子期的白月光是誰#?你喝多了還是磕了藥,活該挨你那海總一巴掌,打得好。”武緯平那晚的狀態格外不穩定,前後變幻了數次形狀和位置,“可林很閑還是無動於衷啊。”
*
2023年8月,話劇中心院內,正對頭頂的太陽把人的影子照得很短。
林予賢腦子亂成了漿糊,盯著屈遙問:“什麽叫《遊走人間》劇組不方便直接匯款,你就方便嗎。”
屈遙摸著後腦:“啊,方便洗錢。”
“……”
洗30萬,這麽有野心的嗎。
林予賢點著他的腦門,氣到撥亂了他的長發,丟了隻拖鞋都沒注意,石子把腳底硌出了許多紅色凹痕,可這點傷一點都比不上被人當眾羞辱要難受。
這筆錢有可能是屈遙可憐他的。
他焦急地走進主樓,拉住一個同組的工作人員:“美女,能告訴我這話劇的導演是誰嗎。”
“余子期啊。”她用坦然又異樣的語氣說,“你不是布景設計師嗎,連導演是誰都不知道?”
林予賢愣住了。
這幾年由爛醉、絕食、渾渾噩噩地畫圖賺錢這些固定的嗜好所組成的“秩序”,在恍然聽見“余子期”時,放棄了互相製約和平衡,難以違抗的“井然”搖晃著歸為混沌——
他在記憶裡拚了命要尋找的人終於回來了。
林予賢的心地沒有那麽透徹,他不願妄自揣度韓恪到底是不是在暗中幫忙,不願長久以來的思念夾雜著感激,甚至不想問他那段讓人牙根發癢的婚姻是否還存在。這一刻,他隻想跑到他身邊,抱著他。
以朋友的身份也好,無論什麽身份都好。
如果淚水沒有奪眶而出,林予賢以為自己的心早就麻木了,他跌跌撞撞地在每個房間尋找韓恪的蹤影,他對這個世界的幻想也只有他了。
陽光透過百葉窗,悅目繁華,他的皮膚雪白而閃耀,行屍走肉般的每一寸軀殼重新接納了命運。
一切都不算太差,一切也還沒有太晚。
走到一樓排練廳的門口,他終於聽見沉厚又好聽的聲音。
“給你說了一萬遍,等你公司上市了再過來煩我ok?”
“不行,子期,我現在就想要。”
回復他的也是男聲。
林予賢把頭抵在後門的玻璃窗,腮邊墮了兩行熱淚,這一幕對他的衝擊並不亞於畢業那晚韓恪向窗外扔他的東西。
他從不看娛樂新聞,可那條“余子期背後的金主到底是誰”,他見過。
韓恪染了黃色頭髮,氣質跟以前大不一樣,以前更多的是冷傲,現在卻變得狂妄又輕佻。他不耐煩地坐在木椅上,膝蓋頂著那位也穿了白襯衣的“金主”,即使言語和表情都在拒絕,可他對一次次親到臉頰上的那個人,卻毫無反抗的能力。
林予賢哭著退出了他們的世界。
此後的工作,完全是為了“余子期”的這場意味不明的舞台而拿錢辦事,他和余子期好像都心照不宣地從不逾矩,默認都還躲在自己的堡壘。
可余子期發來的每個字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我總有辦法讓那群道具組的人想辦法。”
林予賢在對話框裡打了行字:我們呢,你能想到什麽辦法。
直到他刪掉備注名為“唯”的韓恪,這段話還是沒有發出去。
他把余子期的面孔,妥善地安頓在每一幅臨摹的名畫裡。在畫布的每一個凹陷和裂縫中,都滲著自己的血。
最後搖搖頭,把每張臉都畫上了白色面具。
演出當天他關掉了所有能找到他的路。
*
2020年6月,畢業季,每天都上演著以“離別”為主題的戲碼。還不到中旬,隻住畢業生的這層樓,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
林予賢正在幫韓恪收拾東西,無意間看到了有鄭北溪照片的筆記本,最後一頁,是用簽字筆重重圈劃的“魏宇”。
他曾聽見韓恪夢裡含混地說過帶“宇”的音節,當時林予賢朦朧著星眼,以為他喊的是自己,原來另有他人。
這本筆記的紙張早就泛黃,如果沒有猜錯,是被至少五年以上的時間所氧化,林予賢捶著兩側的額角,哭出長這麽大以來最慘痛的眼淚。
韓恪臨時換成海大的志願,跟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一切竟然都和鄭北溪有關。
鄭北溪。
整個海大就算加上臭蟲和老鼠,林予賢最討厭的人也還是她。
韓恪太會挑了。
林予賢喝了他的半瓶威士忌後,眼眶深紅,癱倒在地板上,等韓恪回來後,整個寢室都是濃重的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