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江敘臥室的地板,“可能是想補償我吧,這兩年每次我回去都做一大桌子菜。”
“不過或許是因為過了那個想要父母關心的年紀了,”沈方煜笑著搖了搖頭:“也沒覺得特別好吃了。”
江敘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複雜。十幾歲的青春期最是敏感的時候,讓一個中學生獨自斡旋在形形色色的親朋之間,甚至還算得上是寄人籬下,江敘想,如果換了他,大概是很難適應的。
或許是這樣的經歷,讓沈方煜比他更加圓滑,也更加懂得人情世故,可這種代價,讓江敘覺得多少有點心疼。
心臟三分之二在正中線左,三分之一在右,大概人心天生就是偏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家長不多。
因為他出生的晚,因為他的大哥也優秀到了頂峰,所以就算他再努力,也永遠只是在追逐他大哥的腳步,擱旁人眼裡了不起要吹噓幾句的狀元頭銜,在他們家,也不過是續上了哥哥的榮耀,沒給家裡丟臉而已。
出過一次狀元的家裡,再出一次,也不新鮮了。
“江敘……其實我還挺想知道,像你這樣成為父母的驕傲,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
江敘看著他。
沈方煜抿了抿唇,“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總想要是我才是哥哥就好了。”
“不過其實現在想想,也沒什麽了,雖然我跟我爸媽沒那麽親,但我和我爺爺奶奶親嘛,”沈方煜笑了笑,帶著幾分自我安慰道:“我哥應該都不知道虎皮青椒的故事。”
“而且我哥確實才是他們的好兒子,畢業就聽他們的回了B市,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孩子,讓他們能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不像我,生下來就讓他們丟了工作、背了超生的罰款,現在又一直漂在外面,不肯回家。”
“……不過他們其實也不在乎我回不回去。”
他的父母不管他,是因為從前疏忽太多,現在他長大了,他父母更沒有了指手畫腳的底氣,如今對他的關心裡,多少有點隔著歲月難以避免的疏離和客氣。
其實沈方煜一直覺得,他父母應該挺後悔生下他的。
如果能給他父母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父母大概率也不會再抱著僥幸心理把他生下來。
他們家,其實有他哥一個人就夠了。
沈方煜頓了頓,淡淡地笑了一聲,“我也不怪我爸媽,生活所迫嘛。”
生活的壓力永遠是年輕人不能逃避的大山,就像幼時的沈方煜在B市盼著遠在A城奮鬥的父親母親,可長大之後,他卻頭也不回地去往了那座兒時似乎永遠也盼不回親人的城市。
A城那顆永遠充滿活力的心臟裡,流淌著無數鬥志昂揚的年輕人的熱血,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人來到這裡,向這座城市毫無保留的貢獻出自己的青春,為它充電,維持著它不滅的光彩。
然後年輕的人電量耗盡,逐漸老去,大浪淘沙,很少的一部分人留下來,而大部分人被淘汰,不得不離開。
直到數年後長大成人的子代們再次帶著激情與理想,卷土重來。
沈方煜想,這其實沒什麽。
唯一的遺憾,大抵是他明明比其他人的家庭多了一個親人,可這條路卻似乎比旁人走的更加孤單。
“嗐,”沈方煜忽然感慨道:“我怎麽把這些陳年舊事也給翻出來說了,”他有些無奈地按了按鼻梁,“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我在這兒翻舊帳顯得我很計較似的。”
“江敘,”他說:“你就當沒聽見啊,太丟——”
話沒說完,江敘開口道:“那我來關心你。”
沈方煜驀地抬頭。
江敘的聲音淡淡的,在夜色下顯得很清晰:
“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會和一個……並非自己戀人的夥伴生活在一起,甚至還過一輩子。”
“但遇到你之後,我想或許也可以。”
江敘對他說:“以後我來陪伴你,我來關心你。”
沈方煜突然不出聲了。
“怎麽了?”
黑暗裡看不太清沈方煜的神色,見他一動不動地坐著不說話,江敘伸手作勢要去開燈。
“別,”沈方煜說:“別開。”
江敘的手指頓住,從沈方煜的聲音裡聽出了一點微妙的情緒,似乎有點啞。
臥室裡很安靜,沈方煜偏開臉,沒計較江敘說的那句話也是重複了任渺的話。
其實之前,他本來以為任瀚就是普通的青春期叛逆。
直到那天他聽到兩個姑娘聊天。
他想,某種程度上,他其實挺能理解任瀚的,所以他也大概能猜到,任渺說的那句話對任瀚來說有多感動。
剖開了心裡最隱秘最隱秘的門,坦白講,那一瞬間,他有一點羨慕任瀚。
但他真沒想到,也有人會對他說這句話……而那個人,竟然會是江敘。
沈方煜覺得他的腦子裡有點亂,心卻微微有些的發酸。
過於洶湧的情緒讓沈方煜忍不住鼓起勇氣,問出了一個他一直以來都想問的問題,“你為什麽會改主意,決定留下孩子?”
“因為心軟嗎?”
江敘沉默了。
沈方煜接著道:“或者……有沒有一丁點兒……是因為我?”
江敘依然沒出聲。
沈方煜看了眼手機的時間,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他仰了仰頭,逼回眼裡的情緒與期待,似是找補一般勉強笑道:“沒事,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說,不早了,你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