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城愣了愣,席斯言的話這麽短,裡面的東西卻很重,他不覺得意外,只是沒想到他的坦誠:“斯言啊,你想過以前的渺渺為什麽喜歡你嗎?”
席斯言愣住,他的思緒陷入一場漫長而痛苦的回憶。
24歲,他平常無奇的一天。
下了課,一個人走出華大西門口,在斑馬線處等紅綠燈,上面顯示還有7秒。
就是這7秒,一張失控的紅色跑車撞了一張左轉彎的白色轎車,白色轎車撞上了一張排隊等紅綠燈的小麵包車,衝擊力太大,麵包車主在生死關頭下踩成了油門,白色轎車再次被頂出去,就朝著席斯言飛過來。
他大腦空了,面對接二連三的毀滅性災難,幾乎挪不動腳。
忽然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力量,將他猛地一推,他翻滾了兩下倒在路上,再抬頭時,就是被白車撞飛了很遠的井渺。
周圍是哭聲、喊聲、報警聲,席斯言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往那個白襯衫灰褲子的人身邊走。
他身下在滲血,血液順著人行橫道地磚的紋路四散流淌,他不敢碰他,有一縷血液順著男生的臉滑下。
席斯言第一次見到井渺,就是這樣的場景,很久以後,他能理智地回憶這一幕,除了鑽心地痛,還有遲來的感歎。
他躺在自己血液上,渾身沒有生氣,仍漂亮地像一朵盛開的白玫瑰。
席斯言和自己家裡人一起,守在井渺的病房外,醫院下了很多次病危通知書,要家屬來簽字。
他們通過他隨身背著的學生證去找。
數學系大二,井渺,18歲。
席斯言以為會找到一個崩潰的家庭,結果卻找到了一個荒蕪的福利院。
因為福利院裡有一口井,所以他姓井。
沒有父母親人,沒有兄弟姊妹,唯一和他親近的福利院老院長,兩年前過世了,只有一群不親近的同學和舍友。
他們翻著福利院的領養記錄,越翻,心越跌到谷底。
現任福利院的負責人遺憾地說:“這孩子好可惜的,很多人都想要領養他的,長得又好看又聰明,性格還好......唉,他好實心眼的,老院長生病了,他就留在福利院照顧她,死活不跟著養父母走,就要留下來照顧劉媽媽,好孩子啊......老院長病逝以後,他都是十六歲的大孩子了,哪裡還有人願意領養啊。”
席斯言看著這些領養記錄,十四條,井渺十六歲的人生裡拒絕了十四個家庭的領養。
他說不出話。
靠著打工和微薄的政府補助,這個孩子一路走到了國內最高等的學府。
他無牽無掛又堅韌的人生,忽然就為一個陌生人獻出了所有。
席斯言帶著他留在老院長住處的幾張照片離開了福利院。
井渺死裡逃生以後,腦子壞了,那個十七歲就考上華大數學系的天才少年,醒來的時候變成了一個孩子,他再回不到校園和正常的生活。
席家的人去到他的宿舍收拾東西,竟然一個帆布包就裝了個乾淨。
一個書包,幾件衣服,一些日用品和身份證明,算上福利院的幾張照片,就構成了井渺過去十八年的人生。
剛開始的半年,席斯言心甘情願地照顧他,這個救了他一條命的陌生人,將他當做哥哥,好像格外喜歡他。
某一天,席斯言突發奇想打開井渺的書包。
手機是很便宜的款式,早就沒了電,他找了一根線,在旁邊充電。
一個錢包,裡面有兩千多塊錢現金,和一張寫著本月工資的便簽,應該是救他那會,他做兼職的工資。
內側是一張圖書館借書證,他認真地看著他借閱的書目,除了專業課的書籍,還有很多有意思的書:《三體》、《宇宙大爆炸》、全套的《藏地密碼》、還有《中國園林發展史》......
席斯言笑起來,通過這本小小的借書證,他看到一個可愛的小男生,他對群體社會有很強的抵觸感,卻對未知的領域保持著充沛的向往。
翻到後來,他漸漸迷惑起來。
《材料學入門》、《航空材料的進化》......
幾乎都是席斯言專業課的書籍,這些他在本科時全都看過。
他翻開他其他的東西,數學競賽的獎狀、數學系一等獎學金的證書......和一本普通的老式日記本。
這本看起來還簇新的日記本,第一頁寫了一行字。
漂亮的行楷,每一筆都行雲流水。
——“離席斯言優秀的世界還很遠,要努力。”
他顫抖著手往後翻,每一頁都是計劃表,前面是日期,中間是完成內容,後面的是否完成。
4月3日:看完《材料學入門》-已完成
6月9日:做一張材料學大一專業課試卷,達到及格線 -已完成
7月12日:做一張材料學大一專業課試卷,目標90分 -已完成
12月6日:通過英語六級考試 - 已完成
這條後面他畫了個笑臉,說很簡單。
2月1日:攢夠雅思培訓班的錢 -已完成
......
席斯言翻到最後一個已完成,是車禍的前兩天。
“翻譯一篇席斯言的論文為英文、西班牙語、德語。 -已完成”
後面還有很多計劃,席斯言再也看不下去,他慌亂地在那幾本書裡找,終於找到一疊訂好的A4紙,他顫抖著打開,是井渺幫他翻譯的研一論文手寫版。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