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認真問過安妮這個問題,安妮和他同期進入公司,如今也算是萬築老人,她聽了直搖頭:“你不覺得賀總嚴肅的時候真的很嚇人嗎?”
林回想了半天:“有嗎?他不一直那樣嗎?”
“你知道之前和貞豐的那個合作案嗎?我的天,企劃部劉經理40歲的人了,都快哭了。”
林回更困惑了:“那次我在啊,賀總也沒罵人,就說了一句‘你自己看看你寫的東西,是準備提前退休了嗎?’講道理,劉經理那份企劃案改了八稿都定不下來,賀總也很無奈。”
“主要是氣場太強……不對!”安妮故作憤怒,“林助,你怎麽叛變了,你居然一心向著資本家?”
林回哭笑不得:“我就事論事啊,其實萬築的薪資和福利也算行業獨一檔了,加班也是根據項目進度自由調控,最重要的,公司雖然成立時間長,規模大,但是管理不僵化,氛圍好。”
安妮點點頭附和:“那倒確實,企業文化不錯。”說到這裡,她又感歎道:“說起來,當初我們一起進的萬築,現在我孩子都兩歲了,你怎麽還不戀愛?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啊?”
你喜歡什麽樣的?很多人都問過林回這個問題,每次聽到他都是笑著含糊帶過。然而他自己知道,在無人知曉的心底,有個聲音一遍遍地喊著:
喜歡賀見山這樣的,喜歡賀見山。
周末的時候,林回約了好友洛庭一起吃飯。飯桌上,他隨口提起自己最近有點累,考慮要不要放個假休息幾天,洛庭聽了揶揄道:“你這是為伊消得人憔悴。”
洛庭是林回的大學舍友,一間宿舍四個人,畢業的時候另外兩人回了家鄉,剩他和洛庭留在京華——他進了萬築,洛庭則考了教師資格證書,在一所私立小學裡教自然科學。林回刷朋友圈的時候,經常看到他帶著一群小朋友養花捕蟲,一會兒觀察大自然,一會兒做趣味實驗,相比林回每天忙得不歇腳,洛庭的生活可以說是多姿多彩。
洛庭知道林回喜歡男的這事還是林回自己說出來的。作為朋友,這事不算難接受,確切地說,他是松了口氣。林回大學那會兒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追他的女生很多,光是奶茶他就幫忙遞過好幾回。但是這家夥一直興趣乏乏,宿舍的哥幾個都以為他眼光高,看不上。結果畢業好幾年,林回還是一直單身,洛庭老婆要給他介紹對象也不要,搞得他懷疑這人是不是身體有問題。後來林回坦言自己喜歡男人,一直暗戀自己老板,洛庭一聽放了心:好家夥,總比有病強。
洛庭喝了口啤酒繼續說:“回啊,我不懂,這值得嗎?你說說你,那會兒你都保研了,跟著羅老師不好嗎?非要為了賀見山放棄深造,進什麽萬築。”
林回無奈地糾正他:“首先我沒有為了賀見山放棄深造,我是進萬築才認識他;其次本來就是為了我奶奶學的園藝,她不在了,我根本沒有動力,還不如把名額讓給真正需要的人;最後,萬築給得挺多的。”
一聽到林回提到他奶奶,洛庭便不再說話了。
林回是留守兒童,很小的時候爸媽出去打工結果出了意外去世了,他是他奶奶一手帶大的。洛庭直到現在都記得有次專業課上,老師讓他們輪流講為什麽來學“園藝”這個專業,林回朗聲說道:“從小我爸媽就去世了,我奶奶靠種田種菜養雞養鴨供我上學。六年級的時候,老師布置作文讓我們寫‘長大後的一天’,我當時就想,長大後的我,一定要讓奶奶吃遍我種的各種各樣的蔬菜和水果。”
全班人都被林回震動了。
二十來歲的大學生,年齡雖然已經是成人,但是心性並不成熟:爭強好勝有,虛榮攀比有,敏感多疑有。不管是同學之間還是在老師面前,大家總是小心翼翼極力回避自己不體面的一面。只有林回,坦坦蕩蕩地表達自己經歷過的窘迫與困頓,不卑不亢——沒有刻意賣慘,也不故作樂觀,他眉眼間湧動的,只有灼人的驕傲和如同晚霞一般溫柔的笑意。
“那你就這麽下去嗎?已經八年了,人生有多少個八年,就這麽耗著?你這麽能乾,耗到他結婚指不定婚禮都要你來操辦呢。”
洛庭這話不中聽,但是林回仔細想想,還真有可能。
“受不了的時候我會離開的。”
“兄弟哎,你是成年人,不是高中生,我覺得你需要一個結果,不管它是好是壞,你要給自己一個交待。”
其實林回也曾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想:要不要表白試試呢?
可是他太了解賀見山了,賀見山是個公私十分分明的人,一旦表白失敗,就算他不離開萬築,也會被調往其他地方——一切遠離賀見山的地方。
他舍不得冒這樣的險。
“他不喜歡男人。”林回低頭喝了一口酒,滿嘴都是酸澀。
“你上次不是還說他也不戀愛嗎,指不定跟你一樣也是喜歡男的。”
“我上次說的是他真的非常很忙,他所有的白天行程都排得很滿,有一段時間忙到每天隻睡3個小時,感覺完全沒時間戀愛,也不需要戀愛。”
洛庭咂舌:“我感覺你說的不是人,是AI,是無情的工作機器。”
林回一下笑了:“他就是這樣的,我們公司同事私下八卦,都覺得女孩子應該受不了這樣的男朋友。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