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喆學性格直爽幽默健談,逮誰都能聊上幾句,所以年輕同事遇上點過不去的坎兒, 都願意來找他順順心。而看歐健那可憐巴巴的樣,他沒忍心拒絕,帶進屋內, 在秧客麟背後的角落裡坐下。秧客麟回頭看了他倆一眼, 沒言聲, 繼續埋頭乾活。有一搭沒一搭的, 聽歐健傾吐自己加入電信詐騙專案組這段時間以來的工作經歷, 他不時皺眉。
約莫有一刻鍾的功夫, 倆人談完了, 歐健起身離開。走之前歐健很誠懇的對秧客麟說“打擾你工作了, 不好意思”,弄得他不得不跟人家客氣了一聲“沒事兒歡迎你常來”。
等人出屋, 唐喆學聽萬年死宅加社恐晚期患者跟身後小聲問:“副隊,你說這麽懂人事兒一孩子, 怎麽老辦那缺心眼的事兒啊?”
“他不是缺心眼兒, 他是軸, 被騙了錢之後自己琢磨出這麽一招兒, 卻沒和上面打招呼, 也沒事先跟曹媛通氣, 羅家楠揍他是因為這個。我剛不也跟他說了,主意別那麽大,遇到問題找前輩多商量多討教,要不出事兒他得擔全責。”
唐喆學無奈淡笑。偵辦案件,結果重於過程,歐健用什麽方法其實並不重要,只要能合法合規的抓住嫌犯就是好樣的。這案子歐健確實立功了,能給專門搞詐騙的忽悠到自首,說明他情商一點都不低。而身為人民警察,曹媛也不應過於計較自己的照片被用於誘騙嫌疑人,不然那些化妝偵察的女警都別幹了。只是她自己心理上接受不了,又有羅家楠苗紅他們在那護犢子,就顯得歐健這事兒辦的很操蛋。
凝神微思,秧客麟輕道:“我想我能理解他,就是太缺乏自信了,急於求成……我念書的時候也是,為了能早點掙到能養活自己的錢,被坑了不知道多少回,所以我討厭和人打交道,起碼電子設備不會欺騙我。”
抬手按上秧客麟的肩膀,唐喆學用力握了握。歐健和秧客麟有十分近似的原生家庭,幼時父母離婚,且後續關愛不足,而當有了異父或者異母的弟弟妹妹後,父母的關愛更是成了奢侈品,難免讓他們覺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從他的專業角度出發,這種情況往往會造成兩種極端,一類是諸如討好型人格的歐健們,另一類則是自我保護意識過強的秧客麟們。前者會有急功近利的表現,為了獲得認同感往往會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後者存在感極弱,卻又心思縝密,步步為營。
——那麽,組裡的那顆釘子會不會是秧客麟呢?
念及這個問題,唐喆學下意識的收回了手。余光瞥見正跟檢察院那邊通電話的何蘭,又忽然意識到這丫頭其實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進組那麽久,從來沒讓他或者林冬廢過一句話。而林冬說過,會想辦法把這個人揪出來,但是要等待時機,不能真露個把柄讓人給捏實了。
算了,還是先搞案子吧,他想,與人鬥哪來的其樂無窮啊?
進到審訊室隔壁的監聽室,他問嶽林進度,發現自己並沒有錯過多少。林冬給鄧梅留了份尊嚴,沒一上來就挑破她被三個男人分享的事實,只是按照現有的證據,將警方的推論告知——殺人的不止你鄧梅一個。
牢獄之災並沒有將鄧梅徹底擊垮,盡管她那副瘦小的身軀看上去並不堅毅,神情卻是坦然。當聽到林冬對自己說“你的供詞很關鍵,這將影響法官的判決”時,她也只是無可奈何的扯了下嘴角:“我都這把年紀了,死刑立即執行和死緩,有本質上的區別麽?林警官,我已經多活了三十年了,夠了。”
林冬的視線凝於對方那微微顫抖卻還硬撐著挺直的肩,硬下心腸道:“現有的證據確實可以判你死刑,但是想想你先生,你們無兒無女,三十年的相濡以沫,你對他來說就一切,只要你活著,他就有盼頭……還有,鄧梅,我知道你經歷了什麽。”
前面的話令鄧梅肩膀的顫抖愈加明顯,而最後一句,則是瞬間加重了她的呼吸。她終於抬起臉,目光與林冬的隔空相對,寫滿了不甘與憤怒。唐喆學一眼就看出來了——她受不了了,受不了從一個歲數能做自己兒子的男人口中,聽到自己不堪的過往。
按住耳麥,他對林冬說:“她要繃不住了。”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果然,鄧梅激動反駁,單薄的胸腔裡爆發出與之不相匹配的聲響:“你們就知道抓殺人的,你們怎麽不問問,那些畜生該不該死!”
付滿君立刻抬手示意她保持平靜:“這些事情應該交由法律來決斷,鄧梅,你要交待的,是你的所作所為。”
一瞬間,她褪去了溫和的偽裝,那刻意隱忍著的不甘與怒火,都在警方的刺激下肆意傾瀉——“呸!我需要法律主持正義的時候,你們這些警察在哪!?”
付滿君也立刻變臉,厲聲道:“這是審訊室!你別撒潑!”
桌下,林冬回手一拍付滿君的腿,示意對方降低音量。從情理上講,他理解付滿君的急躁,三十年,三代人的牽掛,眼下的付滿君又仿佛重回到當年的案發現場,再一次承受目睹繈褓中的幼兒屍體、拷問人性的重壓。
警察這邊沒聲了,鄧梅反倒咄咄逼人起來:“我男人賭錢的時候,你們在哪?他打我的時候,你們在哪?他把我賣給人販子的時候,你們又在哪!?我每一次路過派出所的時候都想過要去自首,可再一想到那些——”她嗆然一頓,淒聲道:“憑什麽?我憑什麽要給那些畜生償命!?三十年來我救了無數孩子的命!還不夠還閻王爺的債麽!你們知道,你們他媽的什麽都不知道!”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