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歡躺在床上卻久久沒有入睡,不僅是身體上的疼痛讓他難以入眠,身邊的少女輕緩的呼吸也讓他不由得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他這一生,除了童年時期稱得上快樂無憂以外就再也沒有享受過片刻的輕松愉悅。十多年前,一道聖旨偌大的將門世家一夜之間土崩瓦解。那時候還不滿十歲的他甚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被家中的忠仆帶著逃離了君家。他親眼看到君家人的血染滿了刑場,看著那被他認為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的父親帶著恥辱的罪名被腰斬。之後,忠仆帶著他逃離了上京去了西秦。
君無歡知道,父親的死並非是永嘉帝的手筆,他必然也是百般不願意讓父親讓君家人死的。但是君無歡卻無法不怨恨,如果不是皇帝昏聵無能,又怎麽會被攝政王掌握權柄,堂堂帝王恍如攝政王手中的傀儡他還當什麽皇帝?在君無歡最年少桀驁又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來的時候,他甚至恨過自己的父親。如果不是他堅持要輔佐一個懦弱無能的皇帝,君家又怎麽會有此橫禍?
君無歡十歲以前的人生是明朗而快樂的,高大威武的父親,溫柔慈愛的母親,還有家中雖然偶爾有爭吵卻依然感情很好的兄弟姐妹們。十歲後君無歡的人生卻是沉重而晦暗的,他年幼便遭逢大難,從小跟著父親習得的武學根基近乎全廢甚至差點四肢癱瘓。最後因緣際會拜得名師,卻因為本身和師門內功不合,學的萬分艱難。但是不管有多少艱難,君無歡都挨了過來,他十二歲強練師門內功初成,就已經足以與大多數的二流高手爭鋒,但是卻也因此落下了幾乎無法斷絕的毛病。後來,君無歡接手凌霄商行,短短數年間凌霄商行在他手中擴大了無數倍。
當貊族叩關的時候,君無歡甚至是帶著幾分惡意和幸災樂禍的。你們當初誣陷我父親和君家,現在活該被貊族人追著跑!甚至,如果從貊族還未入關之前他就與他們相遇的話,說不定長離公子和凌霄商行會成為第二個田家。但是當君無歡攜凌霄商行重新踏入這片曾經屬於天啟的土地的時候,放眼望去血流成河,白骨千裡,哀鴻遍野。從西秦到上京,一路上君無歡看到了無數的殺戮,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尋常百姓,毫無緣由的被人殺戮,奴役,掠奪。任何人之間的高低尊卑,不因成就,能力,品行學識。僅僅只是因為你是天啟人而我是貊族人,即便是一個最粗鄙的貊族武夫,也能肆意欺辱奴役一個德高望重的當世大儒。
君無歡在上京待了半個月,悄然離去,將自己原本心中想要報復天啟的念頭一腳踢進了上京城外的穆蘭河中。因此,這世上也就沒有人知道,在長離公子和凌霄商行入駐上京的半年前,曾經有一個蒼白消瘦的少年孤身一人到過上京,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
這十多年來,他一直都是一個人。身邊來來去去無數的人,有朋友,有下屬,但是君無歡很多時候依然會覺得很冷。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保護關心的人,而他卻再也沒有了那個人。他沒有想要誓死保護的人,也沒有人想要保護他。
君無歡富甲天下,他需要人保護麽?
長離公子武功絕頂,他需要人保護麽?
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
側首垂眸看著靜靜地躺在自己身邊的少女,少女白皙精致的容顏帶著淡淡的紅暈,眼底下卻有淡淡的暗影,顯然是這兩天都沒有休息好。她呼吸輕緩平穩,幽暗的木屋裡仿佛只能聽到火堆偶爾劈啪的聲音。君無歡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漸漸地隨著她的呼吸平穩了下來。
忍不住伸出手,輕輕順了順她耳邊的發絲。
還記得,三年前在信州那個小縣城裡看到她時…穿著一身幾乎看不出原樣的破舊衣衫,就連小臉也是髒兮兮地全然看不出來這樣精致美麗的模樣。但是那雙眼睛卻清澈璀璨得讓他幾乎忍不住要側首避過。那樣璀璨的眼眸卻並不是那種不知世事的天真,也不是那種少年熱血的濃烈。而是帶著幾分不屬於她那個年紀的銳利清明和通達,還有淡淡地戲謔和盡在掌握的自信從容。
一個很有趣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當時,君無歡這麽想。卻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他就和這個小姑娘有了那樣深厚的交情和牽扯。更沒有想到,如今的君無歡竟然會……
指尖不小心碰上了她耳邊的肌膚,仿佛有火炙燒了他的指尖一般連忙收回了手。
過了好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麽忍不住低聲輕笑起來。
阿凌啊
這世上,除了她大約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會如此自然的同意讓一個男子與她同塌而眠了,並且不帶半點風月旖旎。但是,阿凌…你這樣,讓我怎麽辦呢?若是讓我看到你和別的男子這般…我定會要了他的命的!我便是明知道自己久病之身難以與你匹配,還是忍不住想要拉你一起沉淪啊。
楚凌在睡夢中仿佛聽到一聲低沉的笑聲,卻並沒有睜開眼睛去看。她太困也太累了,她恍惚中分辨出這是君無歡的聲音,便又沉沉的睡去了。冬夜的山林中寒冷徹骨,即便是燃著火堆卻依然無法完全驅趕走木屋裡的寒意。更不用說床上本就只有一張鋪在床上的陳舊且毛色雜亂的獸皮。楚凌感覺到旁邊有淡淡的暖意,不由得往旁邊靠了靠,片刻後她被人輕輕攏入了懷中。
楚凌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君無歡的身體一貫是有些微涼的,夏天大約很是舒服但是冬天卻著實不那麽喜人。但是現在…淡淡地暖意從他身上傳到了她的身上,竟然她一夜無夢地睡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