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師早早就準備好了午飯,何老夫人、何方、蛟蛟、許惟四個人圍坐在餐桌旁邊聊邊吃。何方好奇地慫恿著何老夫人開了一壇蛟蛟拿來的千年長壽草酒,一時間滿室酒香,還沒入口人就先醉了。
蛟蛟抿了一口酒打量著何老夫人的住處,桌椅茶幾用的都是紅色調的實木,室內也頗多暖色,想到當年皇后雖然貴為國母卻不喜暖色偏愛淡青色的長裙,生生死死過了無數輪回,連孟婆湯都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次的魂魄,終究是要變的。
又見她慈祥地拍著何方的手跟何方和許惟聊著天,蛟蛟心裡多了一些寬慰。
從前皇后也喜歡跟他們一起用餐,萬年後再重逢,昔日情緣忘得一乾二淨今生卻依然對他們慈愛有加,也算彌補了一些那一世早逝的遺憾吧。
判官的酒太容易醉人了,蛟蛟覺得她都也些醉了,尤其是飯後坐在院子裡的何方帶著醉意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時,好像這一萬年的滄海明月都只是一場春秋大夢,此時何方仍是萬年前的太子,她也還是萬年前的大妖,兩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對月把酒,言笑晏晏。
蛟蛟搖了搖頭,隱忍地收起所有的懷念,端了杯茶遞給何方:“你醉了?”
何方的確是醉了,他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誰,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時候好像看到了一個白衣飄飄的姑娘。
他沒有接她遞過來的茶杯,而是緩緩伸手握住了蛟蛟的另一隻手,明眸微動,對著蛟蛟喊了一聲:“姑娘。”
本想抽回手,但何方這聲“姑娘”掃過耳邊,蛟蛟僵在原地,眼底竟然閃過一絲淚光。妖身所剩的八千三百六十條命裡兩萬五千零八十魂、五萬八千五百二十魄都在顫抖著,為了這句話,她已經等了一萬年。
九重天上一個瘦弱的男人坐在棋盤前,帶著一絲笑擺弄著手底下的棋子,面前的虛空鏡裡正是相顧無言的何方和蛟蛟。
男人手執一枚黑色棋子落在棋盤上,滿意地笑著:“我就喜歡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棋局。”
第21章
自那日收到風鈴已經過了十幾日,白衣姑娘沒再出現過,何方偶爾去金鑾殿頂也都是失望而歸。倒是何惟天天想方設法地跑來太子殿裡住著,初見到風鈴時還很是驚豔地問:“哥,這東西哪來的?真是漂亮極了。”
何方盯著風鈴看了很久,殿內燭火早已經都熄了,隻余何方榻前這一盞燭燈在微小的氣流中搖曳著,燭光打在風鈴金線牽著的琉璃上,折出淡淡的光斑在床榻間,像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皇宮一樣,璀璨又寂寥。
何方輕輕地歎了口氣,這些日子二弟和四弟私底下的動作越來越頻繁,竟然漸漸有猖獗之勢,二弟做事素來狠辣,不知道這次又是誰要遭殃。二弟的生母盧貴妃娘家那邊也勢頭正旺,怕是三弟這邊也不好過,也難怪他整日不願回自己的寢殿非要來睡太子殿的客房。
何方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道父皇究竟是怎麽想的,為何不乾脆讓三弟做了太子去,像他這樣雖擔著太子的身份,卻什麽都不聞不問不管不顧,難道父皇還看不清嗎?想不通便不想了,這些人心叵測錯綜複雜的朝堂事,想多了又覺得活在這世上簡直了無生趣。
忽而想到白衣姑娘那天說的話:
“何方,那你今後,便不能輕易尋死。”
“我同你一樣覺得此生無聊,但你在的話,似乎有意思一些,所以你,不要輕易尋死。”
何方笑了笑,把燭燈吹滅,閉上眼睛準備入睡時聞到淡淡的清香,他心中忽而襲來一陣巨大的歡喜,但思及自己只有一件睡袍的樣子實在是有違禮數,強壓下心底的愉快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沒動,又小幅度地悄悄拉了拉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實些。
忽而香氣靠近鼻息,他聽到耳邊一聲輕笑:“把被子拉那麽嚴做什麽,我從你剛剛洗澡時便在了。”
何方一驚,顧不上什麽禮數不禮數,詐屍一樣從床上坐了起來,剛要說話嘴便被一隻帶著一絲涼意的手覆住了,只見來人一身白色男人裝束,之前隨意散在身後的長發今日束成了道士髻,利落大方,周身帶著淡淡的熒光,在黑暗中恍如皎月,正帶著一臉戲謔笑盈盈地望著他。
何方怔了一下聽到門外有人悉悉索索地走過,待聲音完全消失後來人才把敷在他唇上的手拿開,笑著問:“約太子殿下賞月喝酒,不知是否方便?”
哪怕她身穿男裝也令何方心裡微動,耳朵不自覺地發燙,再想到方才她說的洗澡時便在的話情急之下也用手去覆她的眼:“姑娘可否容何方換件衣裳?”
她似是在他手掌之下眨了眨眼:“剛才是騙你的,但我既沒看到你洗澡不如現在看一看你更衣?”
何方平日口齒伶俐整天被母后說教太過貧嘴,今天卻甘拜下風,這個膽大到夜闖太子寢殿還坐在他床榻上跟他討論洗澡和更衣的姑娘讓他難得的無言以對,半晌才笑了笑:“姑娘,何方現在窘得像熟透的蝦子,有什麽好看的,不如等何方穿戴整齊?”
蛟蛟一笑,伸出食指推開何方的手掌,盯著他的臉看了看:“蝦子可沒有太子殿下的臉賞心悅目。”
說罷風一般消失在他眼前,隻留了一句“門外等你。”
何方把手收回來垂在一旁,手心裡還有她睫毛掃過的癢,微微地發著燙,何方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著空氣歎道:“非常人所能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