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景再抬頭。
白與雪色相並同的陌生男人就站在不遠的前方,身後站著持劍而立的陌生老者,不同於大余人的眉眼冷寂的望向他。像是早已相識,又像是從未見過。
禪景的警惕陡然緊繃起來,從脊骨一直緊繃到腳趾。他貓眼沒有打量,而是坦坦蕩蕩的望回去,甚至還能從容道:“敢問兩位前輩有何指教?”
老人沒說話,低頭掩袖咳嗽,站在白發男人的身後幾乎沒什麽光彩。只有這個男人,站在那裡仿佛就是一道屏障,威壓的氣勢讓禪景甚至望不到他身後,更生不出逃跑的念頭。
在這樣的人面前,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的。
“潺淵。”
這短短二字如同重力,讓禪景胸口猛力收縮,已經融在他身體裡潺淵的氣息劇烈地掙扎、咆哮,甚至猙獰起來,仿佛就是潺淵囚禁的自我在森磨獠牙。禪景捂住胸口面色急速蒼白,痛苦炸向在腦海,背後的重刀嗡聲發燙,四肢卻被漆黑的絕望佔據著寒涼。
怎……怎麽了?!
潺淵怎麽了!
“人倫喪盡、叛眾親離、不得好死。”男人每念一字禪景就痛苦一分,不,是潺淵就痛苦一分。無法掌控的情緒泯滅身軀,禪景的手竟在不覺中握住了重刀的刀柄。
“啪。”
冰涼的手握住禪景的手腕,男子眨眼已經近在咫尺。他盯著禪景的瞳孔,卻像是在看潺淵,霎地冷喝道:“滾出來!”
禪景耳邊震的轟鳴。
“滾出來和我一決生死!”
重刀鏘聲出鞘,鏽跡在拔刀過程中簌簌褪盡,光亮森寒的刀身終於展現全景。刀身間細微的暗紋組成密密麻麻繁瑣的梵文,形成毫無間口的梵文鎖鏈,將潺淵像是纏繞囚禁珍獸一般牢牢的纏固在重刀之中。
“小鬼。”潺淵俯身與禪景的手相交,啞聲道:“殺了他。”
重刀翻掌挑殺向入風,一直隱在後方的老者飄忽的身形插間而入。撐著身體的長劍出鞘回格!
雙方各居一人一魂,誰都不退半分!
“還我阿耿。”入風的聲音仿佛要剔骨削肉,恨意是滲進一切的釀生。他眼中隱約的癲瘋讓禪景觸目驚心。
潺淵偏頭彎笑道:“還你?我的刀下亡魂從來都沒有投胎的福氣,他就在我的刀中被撕咬乾淨了三魂七魄,你想要,夢裡找。”
入風失聲長嘯,老者的劍快如魅影,瘋狂的劍瘋狂的砸在重刀上。禪景在這暴雨般的攻擊中竟然奇跡的毫發無損,被潺淵握緊的手持刀靈敏,像是在教導他一般。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入風嘶聲若癲,劍砰壓在刀脊,禪景一抬之下竟未抬動。怎料借勢潺淵伸手觸到那劍身,指間捏在劍鋒,竟要折斷它一般。
這一下公孫風先道不好,抽身想退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潺淵捏鋒而睨。
“承你吉言。”潺淵霧濛的眸看不清故人的臉,他似乎也不想看清。他道:“公孫耿臨死前三言皆現,也算是死得其所。你們心心念念讓我不得好死,最終我的確沒得好死。如此大恩無力回報,我怎麽能讓公孫耿做個孤獨鬼?”劍鋒發出清脆的響聲,潺淵唇延歡喜,“我送你一程,不必多謝。”
“住手!”公孫風驚愕瞪目,口中叫著住手,卻如何也奪不會入風劍,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男人略然恣肆的笑,將入風劍折的斷聲大作。
入風面容猙獰,折痛四躥周身,他掙扎著要搶奪自己的劍身,卻被潺淵一把按在劍刃邊。
“你大概忘記了。”潺淵憐憫的居高臨下,道:“讓他半死的是我,最終了結他的卻是你。就是這把劍,劃斷了公孫耿的咽喉,血漸紅了你全身,滾燙熱烈,這就是公孫耿對你最終的愛?”他掀唇冷笑,“不論是墊腳石還是替罪羊,想要我來做,就要代價高昂的支付報酬。”
“你罪無可恕。天道輪回,你總會還的,你等著……你……”
劍身嗡鳴顫動間啪的兩段,入風身體裡也同時啪的一聲像是斷開。潺淵松開手,斷劍和他一同摔跌雪地。公孫風臉白了又白,無法置信。
風又來了。
這一次平常的吹湧,禪景看著潺淵挺直的身形墨袍浮動。他方才折了劍的手指收回袖中,半響後回頭看著禪景,目光好陌生。
細雪不知為何開始落,墜在他肩頭髮間,都未能讓他雅俊的眉眼恢復往常的沉默或溫柔。
禪景覺得他很難過。
禪景忽然跑近他從後抱住他,像是擁抱他的寂寞和茫然,年輕人安撫一般的輕聲道:“潺淵,潺淵。”
潺淵盯著禪景的發頂,回身將他滿滿地納抱進懷中。暴躁和戾氣都戛然而止,懷抱中充滿禪景的味道,手掌能清楚的觸摸到他的溫軟,眼前也看得見他的模樣。
仿佛自己還活著一樣。
章十五
潺淵活著的時候,大余爆發過兩次饑荒。第一次在他六歲,第二次在他十歲。
第一次天奪走了他的父母,隻留下了他和他妹妹,還有小叔一家。他父母將家底都埋在了地窖深處,臨去托付給他小叔,懇求他用這些細碎的銀子養潺淵和妹妹幾日。他小叔應了,帶走了銀子和他們兄妹,轉手就將他們兄妹兩插上草擱在了街頭。
正時因為饑荒,格魯部橫馬入侵,一時間戰火饑荒和瘟疫遍及整個大余。潺淵在街頭被晾了十幾日,沒人來買,倒是見了不少人倒在他眼前沒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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