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
黑發黑眼睛的青年逆著光,擠過層層疊疊的人群,來到她的身邊,一把抓起她瘦削的肩膀。艾米莉這才靈魂歸為,麻木的內心活泛起來,“肖……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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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簡還是沒能找到自己的家人,但肖裡卻找到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回去的路上,尤斐臉色臭得難看,雖然他一直壓抑著幾乎要燒融理智的嫉妒情感。但哨兵天生對向導的佔有欲與他對肖裡的不安,使得這份“嫉妒”難以控制。
因為肖裡利用自己的“先知”判定出的“上等人”身份,順順利利地將艾米莉給帶出了暮花天“教改所”。兩人坐在一塊,艾米莉哭個不停,肖裡溫柔地安慰她,詢問起這三個月來,她身上發生的事與A國的變化。
艾米莉抽抽噎噎地回答了肖裡的問題,其中,她提到一個詞“新人類基金會”。
“也就是說,所謂的‘新國’其實是由‘新人類基金會’所……導致的結果?”肖裡總覺得“新人類基金會”像是在那裡聽過。不過比起這個問題的答案,肖裡還有一個,急需獲知答案的問題:“那我媽媽呢?你有沒有見過她!?”
艾米莉見過瓊斯·楊。她與肖裡還談戀愛的時候,曾經參加過肖裡的家族聚餐。同時,她還見過肖裡的“繼母”,瓊斯·楊的同性伴侶——迪妮莎。
“對不起……這三個月裡,我從未見過楊女士的出現。”艾米莉用抱歉的語氣回答道,“但我見過你的繼母……迪妮莎。她、她與別人……一位男性哨兵結了婚。”
就在“新國”成立不久後,朱庇特為這對新人舉行了盛大的婚禮。當時,環境尚未發生這麽巨大的改變。家庭分裂,機器人與“新父”的肖像遍布“橢圓領土”內的每個角落。
迪妮莎?和一個陌生的男性哨兵結了婚?
肖裡感到不可置信,迪妮莎對瓊斯的狂熱,肖裡是有目共睹的。如果迪妮莎結了婚,那自己的母親呢?瓊斯又去了那裡呢?難道她像多蘿西一樣……?
肖裡不敢想象瓊斯的結局,他身體發軟,渾身冒汗,幾乎要崩潰。他無法接受親人一個又一個離去的消息,哪怕他與瓊斯的關系不算和諧。
不,往好處想!迪妮莎這麽愛自己的瓊斯,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將瓊斯給保下來!最壞的結果……大概是瓊斯會出現在那棟閃閃發亮的,透明的“圓形監獄”中!
透明的,閃閃發光的“圓形監獄”在他們身後,隨著往返的動車的運動而逐漸向後縮小,縮成一個小點。那裡“住著”曾經為A國嘔心瀝血的政治家們、法官、警察、律師或律師醫生……所有不願意向這個畸形社會所低頭的人。
肖裡將視線投放在了手腕處的手表上。一圈鮮豔的紅色圍繞著時鍾,是地位的證明。在這小小的手表內,住著他曾熟悉的“先知”。曾與他產生過交流的“人工生命”,轉眼間,便成了這個國家的第二“主人”。
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
“格拉森”鎮,晚間九點。
肖裡一直安撫陪伴艾米莉直到提示接近“晚間休息”的音樂聲響起,每個人的手表皆傳出來自“先知”的“溫馨提示”與震動感。
“肖裡……”艾米莉縮在被窩裡,露出兩隻紅腫的眼睛。那些被壓抑的悲傷宣泄過一遍後,綠眼睛中的神彩也增添了些許。自從“新國”建立後,她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父母、朋友、丈夫和孩子……
肖裡的出現,就好像一場及時雨,又好像是冬天裡出現的暖爐。艾米莉漸漸安心了下來,原本被“教育”得空蕩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波伏娃曾說過的話:“女人的不幸則在於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向上,隻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當她發覺自己被海市蜃樓愚弄時通常為時太晚,她的力量在失敗的冒險中已被耗盡。”
波伏娃的書籍以及她這個人,在這個社會裡,是被禁止討論,閱讀的存在。
雖然這段話用在此情此景中不大恰當,但在一切發生前,艾米莉從未想過會有一天,世界發生巨大的變化。從前她依賴父母,成年後依賴自己的男友,結婚後依賴自己的丈夫。但忽然,命運將她身邊所有能依靠的人,都給“帶走了”。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在肖裡的出現前,她甚至沒有想過未來要如何,如何。
但這能怪她嗎?怪曾經的,把自己保護好的社會呢?還是造成這一切發生的朱庇特呢?
“怎麽了?”黑發黑眼睛的青年已走至門口,他的面容相較於從前沒有太大的變化,二十八歲的人,醉木犀看起來卻像剛剛大學畢業般清秀,甚至還多了幾分稚氣。
反觀自己,在失去保養後,如同一隻逐漸萎縮的水果,面生細碎的紋路,容貌憔悴。
“謝謝你。”艾米莉欲言又止,想要請求肖裡幫幫她,找回自己的丈夫,但轉念一想,請求卻如鯁在喉,說不出來。她的丈夫……是死是活,現在誰知道呢?話到嘴邊轉了轉,便成了一句真心實意地致謝,“……謝謝。”
若是放在從前,他們身份還是“男女朋友”的時候,肖裡定會接上一句,“為你,千千萬萬遍。”但這一次,黑發黑眼睛的向導只是客氣地點了點頭,並回復道:“不用謝。”
艾米莉從他客氣的回答中解讀到了訊息。燈光暗淡的瞬間,她望著肖裡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問出一個問題:“你現在的另一半……是位哨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