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辦?函函找不到了,她弄丟了函函。
她跪倒在雪地裡,眼淚剛淌下來就凍結在臉上。她的眼睫毛都掛著冰珠子。理智模模糊糊地告訴她,安市沒有這樣冷的。即使最寒冷的冬天,氣溫也應該不會低於零下十度。可是,夢境中的自己,十七歲的自己,卻遭遇著這個世界最嚴酷的寒冷。她躺在雪地中,忘了呼吸,隻絕望地看著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她身上。
時間好像靜止了。王汀自己都分不清地上到底有沒有人的時候,十七歲的女孩又爬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朝前面跑去。這時候,王汀才看到前面模模糊糊的,仿佛有個雪人。她距離雪人越來越近,然而風雪阻礙了她的視線,她始終看不清雪人的模樣。好不容易要碰到了,雪人卻又迅速朝前面移出老遠。她急得厲害,拚命在後面追。
白茫茫的雪地,她察覺不出自己方位的變化,剛踩出的腳印也瞬間就被大雪掩蓋了。白雪皚皚,她的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世界。
王汀絕望了的時候,前面的雪人突然間轉過頭來,衝她露出了個笑容,嘴裡喊著“姐姐”。
那是王函的聲音。她欣喜地抬腳向前,朝妹妹揮手。雪人肩膀上的腦袋突然間掉了下來,砸在了地上。原本軟的跟棉花糖一樣的雪地突然間凍成了冰場,雪人的腦袋砸得四分五裂,碎開的雪塊之中,滾出了一顆小小的少女頭顱。
風雪茫茫中,響起了一個近乎於慈悲的聲音:“雪人是不能回頭的。”
王汀猛的抬起頭,睜大了眼睛,只看到了一室的黑暗。床頭響起了沉重的悶聲,床身都微微晃了晃。她的動作太猛了,隔著被子樓主她睡覺的周錫兵被衝得腦袋重重地砸在了床頭的擋板上,他眼前直冒金星,第一反應卻是趕緊伸手去撈女友,焦急地喊著:“王汀。”
床頭的壁燈開了,房間裡十分暖和,王汀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從天寒地凍的夢境回歸溫暖的人間,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燈光下,她臉色慘白,整個人好像萎了一樣。
周錫兵的視力恢復了正常,看到她的模樣頓時慌了,趕緊伸手去摸她的肚子,焦急道:“怎麽了,哪裡不舒服?”
王汀緊緊地摁著自己的胸口,似乎只有掌心感覺到心尖的搏動,她才能相信自己的心臟還在正常地運作。她艱難地搖了搖頭,示意周錫兵:“沒事。”
她的身體在發抖,從心底深處往外頭冒的寒氣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身後的懷抱實在太溫暖了,王汀不由自主地蜷縮到了周錫兵懷中。周錫兵摸到了她的手,涼的讓他心驚。他顧不上會激怒王汀的可能,趕緊自己鑽進了王汀的被窩,將人緊緊地摟在了自己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胸口:“不怕,我在呢。”
王汀這是做噩夢了。周錫兵有點兒後悔,他不該告訴王汀關於晶晶的命案的。當年那樁命案是他多年的夢魘,他不該讓王汀也承受同樣或者說是更強烈的衝擊。
額頭上冒出的冷汗被周錫兵擦乾淨了,他親著她的臉,不斷地小聲安慰:“不怕,我在呢。”
暖意從背後一點點朝身體深處滲,凍僵了的身體又一點點的活了過來。王汀反手握住了周錫兵的手指頭,腦袋朝他的肩窩中蹭了蹭,張嘴喊了他的名字。
周錫兵應了一聲,又在她頭頂上親了一下,強調道:“我在,怎麽了?”
你能不能不要離開?話到了王汀的嘴邊,她卻最終還是咽了下去,改口詢問:“我能看看晶晶的照片嗎?”
臥室中的空氣一下子忘記了流通,原本溫情脈脈的氛圍也僵硬起來。周錫兵在心底歎了口氣,又親了一下王汀的臉,強調了一句:“你最好看。”
這話也許是周警官的求生欲望下的本能結果,有言不由衷的嫌疑。他從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中翻出的相片集子當中,照片中的少女可謂是亭亭玉立。十六年前,數碼相機並不算多普及。除了,電腦中的電子照絕大部分都是翻拍的。可即使畫質再渣,也掩蓋不住豆蔻年華少女的姣好容顏。
李晶是個生的非常好的小姑娘。這種好不僅僅是說她容色娟秀,而是說她的三庭五眼睛相當標準,而且一眼看上去就冰雪聰明。這是個極為出挑的小姑娘。縱然是在大合照中,人們也能一眼就注意到她,並且相信她一定會有錦繡前程。
王汀上大學的時候,出於好奇曾經旁聽過風水學的選修課,那位老師也說人的面相。以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記憶,王汀覺得李晶有點兒觀音相。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了李晶的命運,王汀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這個小姑娘會是那樣殘酷的結局。
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折斷,然後踐踏了。
王汀伸手摸著照片中少女的臉,一時間甚至理解了周錫兵多年來的念念難忘。這是個太美好的女孩,她的生命在最粉嫩的年華戛然而止,人們甚至沒有機會去厭煩她的成熟與衰老,她就永遠地定格在相片中了。
“晶晶的照片不算多,這些是當時能夠找出來的所有照片。”周錫兵沉默了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每張照片我都仔仔細細地看過無數回。我想在裡頭找出可疑的地方,但始終沒有任何發現。”
照片中的女孩或者獨自一人,或者跟姐姐抱在一塊,或者站在同學們中間,她總是鏡頭中最引人注目的那道光。王汀仔仔細細看了許久,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落了下去。李晶跟王函不像,李晶是鵝蛋臉,王函是小圓臉,她們的眉眼也不一樣。十歲的女童和十四歲的少女恰是人生不同的兩個階段。
王汀承認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即使她同情李晶的遭遇,但只要不牽涉到妹妹身上,她就能抱著旁觀的態度。
那顆從雪人肩膀上滾落下來的頭顱,不是王函就好。
王汀不知道自己的睡夢中為什麽會冒出那句話。雪人的確不能回頭,一動腦袋,不就會斷了麽。可是那句話在睡夢中出現的時候,她卻有種渾身的血都被凍住了的感覺。不要回頭,回頭腦袋就掉了。
電腦頁面突然間關閉了,周錫兵摸著鼠標點擊著關機。他伸手將筆記本電腦抱到了旁邊的床頭櫃上,催促王汀道:“睡吧,別看了。”
王汀轉過頭去看著他,他又加了一句:“我的筆記本密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沒對哪個文件夾加密啊。”
周警官試圖讓自己的表情更坦然一些。在晶晶的事情上,他的確選擇了三緘其口,可他真沒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也許是他胸腔自有一股正氣在,無端就底氣十足,即使在王汀的目光注視下,他也沒有眼神遊移。
王汀輕輕籲了口氣,微微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周錫兵大喜過望,趕緊抱著人小心翼翼地往被子裡頭送。床頭燈關了,他的懷裡終於又滿滿當當的了。被窩裡頭暖融融的,是一方小小的溫暖的天地。
第二天早上,周錫兵送王汀到單位下車的時候,依然有點兒擔憂。他怕王汀還會做噩夢。
在認識王汀之前,周警官是堅定的無神論擁護者。可遇見王汀以後,他就徹底淪落了。盡管他知道王汀只是能夠跟固定資產交流,可周警官還是覺得這跟王汀陰氣重有關,就跟小孩子容易看到髒東西是一個道理。他是刑警,天然帶著陽氣跟煞氣。有他在王汀身邊鎮著,她連睡覺都會安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