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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凡塵》第46頁
  柳凌胸有成竹的說:“絕對沒有,俺從麥場那又拐回了衛生院前邊那條過道,繞到大街東頭才又折到大街上,那女的臉跟身上全被黑乎乎的泥湯給糊滿了,又忙著撈她妮兒,啥也看不見。”

  柳魁摸著貓兒的頭對柳俠說:“那種醃臢娘們兒不值得計較恁些,您幾個也把她收拾的差不多了,這就算完了吧!”

  柳俠仰躺著用腳頂著貓兒的肚子把他舉起來:“至少還得再有一回才能扯平,她不過是衣裳弄上點泥,回去洗洗啥事都沒了,怎能跟孩兒挨那幾針比?就這樣算完,便宜不死她個賴孫貨。”

  柳魁把柳俠和貓兒一起拉自己懷裡,捧著柳俠的臉左右端詳:“來叫大哥看看,哎呀,這明明就是個小子孩兒模樣,怎就生了個小閨女樣的心眼呢!”

  作者有話要說:  騸:閹割牲口,當地話的意思是痛揍,文中柳凌覺得柳鈺嘴太賤,特地用了這個字的本意。

  第20章

  柳川在祭灶那天下午和柳海一起回到了家裡,家裡過年的氣氛一下就來了。

  前幾天剛又下過一場大雪,柳川倆人從望寧到柳家嶺,從上午十點走到下午五點。

  生產隊殺了一頭老的沒辦法再下地的老牛,柳長青家分到二十四斤牛肉和一些牛骨頭,還有柳長青和柳魁套的兔子,今年除了跟北邊的人換粗布和糧食用的四十多隻,還留下了三隻,柳俠從來不記得他們家有過這麽多好吃的。

  柳川除了帶回來的點心和禮物,還有三十塊錢和一雙買給柳海的白色回力鞋。

  柳海看著那雙鞋,囁嚅了半天才說:“么兒是最小的都沒有,三哥你怎給我買呢?”

  柳川笑呵呵的把鞋子塞他懷裡:“大哥給我去信時交待的,其他啥都不用帶,但一定要給你買雙回力鞋。”

  柳海腳上的黑布鞋是秀梅做的,雖然柳海穿的很愛惜,但棉布的東西雖然舒服卻不結實,尤其是穿在柳海這樣的半大小子腳上,沒多少天大腳趾那裡就頂出一個窟窿。

  柳海同班同學很多都穿著回力鞋,有白色的有藍色的,柳海喜歡乾淨的白色,他只是在看到同學穿的時候忍不住羨慕了一下,他沒想過自己要穿的。

  那三十塊錢,柳長青踟躕了很長時間,還是決定先拿出十塊還帳,留下二十塊。

  每月多給柳海一塊錢讓他每天能買份素菜吃;再買些雞蛋,貼補柳凌和貓兒,過了春節就是一年裡最難熬的春荒了。

  柳俠他們不知道的是,柳川還帶回一個暫時只有柳長青夫婦和柳魁知道的好消息:過完年他要去春城陸軍學院學習一年,那意味著他回去後可能要提幹了。

  這個消息讓柳魁心裡像放下了一塊巨石:如果柳川提乾,每月能有幾十塊錢的工資,他家那七百多塊錢的帳就能看到還清的希望了。

  那些錢,只有一百是柳魁跟縣城的戰友借的,其余六百多都是王長民出面跟公社大院裡的人和王長民在榮澤的戰友、朋友借的。

  他們一天還不上那些錢,就得讓王長民書記擔著許多人的人情,這遠比自己直接欠人家的錢更讓柳家爺們感到愧疚不安。

  柳川服役的地方是邊境,柳俠只知道那裡離家很遠,柳長青和柳魁卻知道柳川有這樣的機會,肯定是用命換來的。

  柳川所在的部隊是野戰軍,柳川在炮兵偵察連,身處內陸深處的人不知道外面的形勢,軍人出身的柳長青和柳魁卻對這方面有著特殊的敏感,柳川寫信歷來是報喜不報憂,但他們總能從字裡行間一點點細微處看出問題。

  “好好乾!。”柳長青聽了兒子的事情就是這樣一句話。

  給三太爺送去了兩包點心、兩條乾魚和三十斤白面後,家裡還有兩包點心和一壇子白面,再加上乾魚和牛肉、兔肉,家裡過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熱鬧而豐盛的年。

  除了柳茂沒回來,其他一切都很美滿。

  春節後返校,柳俠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楚鳳河退學了。

  年前那場大雪,把楚鳳河哥兒倆的那間窩棚給壓塌了,大雪覆蓋,連找些重新搭窩棚的木棍和玉米杆都不容易。

  楚鳳河萬般無奈領著楚小河回家,去求他伯讓他跟楚小河住家裡幾天,等天氣一晴開他就去找東西再搭個棚子。

  他伯不說話,牽著六歲的小兒子的手就出門了。

  他後媽笑著說:“當初您倆拍屁股走了,人人都說是我這個當後娘的容不下您,街坊鄰居也戳您伯的脊梁骨,怎,您給俺的名聲都給搞臭了,現在你想回來就回來?

  這做人呐,但凡有一點骨氣,就不能把自己吐到地上的痰再給舔起來;我要是你,當初有本事走,現在餓死凍死也不會再腆著臉回來;想再回這個家?哼,除非您有本事叫您伯把我休了……“

  後面的結果可想而知,十八歲的楚鳳河沒有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的節義,當然更沒有他們的涵養,他一怒之下抽了那女人倆大耳光。

  而他那個給小兒子買完了灶糖回來的爹掄著扁擔把倆趕出了家門。

  “俺哥的脊梁叫扁擔夯了好幾道血檁子,俺生產隊隊長給俺倆領衛生院抹了點藥,現在俺倆擱俺生產隊飼養室住著哩,俺哥現在每天去千鶴山拉腳,驢是隊長家哩,俺哥一天給他交三毛錢,管給驢喂飽,剩下的錢是俺哩。”楚小河不停的吸溜著鼻子,滿是凍瘡的手比凍壞的胡蘿卜還嚇人。

  柳俠問:“您哥一天大概能掙幾毛錢?”

  楚小河本來就沮喪的臉一下子更黯淡了:“才過完年,北邊的人都拉過煤了,過千鶴山需要拉腳的人可少,好的時候一天能掙兩三毛,差的時候還掙不夠給隊長家的三毛錢,不過,俺隊長沒有叫俺賠,他還給俺哥留了五分錢。”

  柳俠看看楚小河破的到處露出棉絮的棉襖棉褲,問:“你還有換洗的棉褲沒?要是有,你身上的這個給我,我拿回家叫俺媽給你補補。”

  楚小河肯定沒有另外一件棉襖,秀梅一邊詛咒那個壞良心的後媽跟不算人的爹,一邊把柳俠、柳葳和柳蕤仨人破的沒法再穿、打算撕了粘鞋幫的舊衣裳上還能用的部分仔細剪下來,又把一件柳海穿小了、打算給柳俠改做的舊褲子拆了,補補貼貼,給楚小河弄出了兩件百衲衣一樣的棉襖和棉褲。

  楚小河穿上新棉衣的那天黃昏放學時,柳俠他們在望寧大街的十字路口看到了穿著一身破爛到極致的棉衣、牽著驢、瘦的跟竹竿一樣的楚鳳河。

  楚鳳河說:“我楚鳳河這一輩子要是沒有翻身的一天,下輩子也會找到您家的人,當牛做馬報答您。”

  柳凌他們幾個都有點尷尬,柳凌說:“鳳河,你說啥呢,咱原來都一個班,那麽要好,就是件舊棉衣,您別嫌棄就中。”

  百花覆蓋鳳戲山的時候,貓兒終於會真正的喊“叔叔”了,還會清楚的喊“小叔”,“柳俠”“小俠”“么兒”。

  柳俠心底裡那點從來不讓人知道的小憂慮一掃而光,對貓兒沒大沒小的對著他喊“小俠”“么兒”的行為表現的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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