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號,柳俠啟程,柳川和貓兒送他一起去江城。
雖然家裡人都覺得去大學報到帶著小侄子不合適,但誰都沒說不讓貓兒去,柳俠為啥報江城的大學,家裡人都知道。
柳俠離開那天,送行的除了他們一大家,還有三太爺家的好幾個人。
柳福來送了十個煮好的雞蛋過來。
一直看著他們三個的身影被山徹底遮擋,坡口的人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蒼白卻炙熱的夏日午後陽光,陽光下的人山人海,一條條看不見盡頭的隊伍。
作為京廣和隴海兩大鐵路乾線交匯處的原城火車站,讓柳俠第一次知道了,人不光在天地玄黃的洪荒曠野中才是渺小的,置身在人的海洋裡,滄海一粟的感覺更讓人惶恐不安。
柳川提著柳俠的皮鞋和被褥。
柳俠一直背著貓兒,貓兒則緊緊的摟著他的脖子,即便說不出來,貓兒也能感覺到,在這樣的人潮人海裡,他這樣一個小孩轉眼間便會被吞沒。
看到貓兒順著頭髮一直流淌的汗,柳俠有點後悔讓貓兒跟著來了,現在,鳳戲河邊應該是涼風習習的,跳下河只需要幾分鍾,一身的暑氣便可以消散。
還沒有離開,柳俠便已經開始想家了,幾個小時在候車室的等待,他腦子裡不停地出現家的影子。
外面燈火輝煌,候車室穿著灰藍製服的女服務員尖利的喊叫,拖著皮箱,背著行李、背著小孩的人流如潮水般向前奔湧。
柳俠被裹挾著往前跑,他沒有坐過火車,他害怕,是不是錯過了這個點,就再也搭不上這趟車了。
柳俠只在一個下雨的星期日和邵岩去榮澤火車站看過一次火車,那時候,綠色長龍上一個挨一個的窗戶,窗戶裡悠閑而漫不經心的人們,讓柳俠對遠方產生了無限的向往。
現在,他也坐在了綠色火車的窗前,看著站台上那些奔跑的人們。
但他卻沒有那些人的悠閑慵懶,而是滿心不安,他不知道火車要把自己帶去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像自己所期待的那般美好。
第40章
第二天中午十一點,柳俠已經站在了他的寢室裡,看著西南角那張床下鋪欄杆上貼著的‘柳俠’兩個字,他好像一下踏實了。
學校的廣闊美麗和報到的順利過程都出乎柳俠的意料,高年級同學熱情的帶他們辦完了所有的手續,整個過程不到一個小時,比榮澤高中入學簡單多了,但三個人卻都全身濕透。
柳俠想,只不過比原城往南五六百公裡,怎麽熱的這麽難受?
說話咬舌尖的學長把他們領到219寢室的時候,柳俠還沒從震驚中完全反應過來。
他知道上大學是國家包吃包住的,但一個月三十多斤糧票,還有三十元菜票,這也太多了,誰能一個月花那麽多錢吃菜啊!
“仄就四你們的寢四,cuang上都有名字,按名字俎就括以啦,那邊的櫃子,也是一人一過,你來的早,括以自己先挑一過活似的……”
學長終於把話說完了,柳俠從這一刻下決心,一定要說好普通話,他只是聽學長說話腮幫子都發酸。
一個寢室四張上下鋪,隻貼了七個名字,柳俠以為另一個可能是沒粘牢掉了,找了一圈也沒找到。
他上鋪貼的是張福生;對面上鋪是雲健,下鋪毛建勇;
腳頭那張上鋪沒人,下鋪沙永和;
沙永和對面,上鋪詹偉,下鋪黑德清。
柳川在那張空鋪上發現一條舊毛巾:“么兒,貓兒,咱去衛生間,您倆先洗洗臉,我把你的床擦一下。”
廁所和水房是榮澤高中不能比的,白瓷片貼了一米多高,便池過兩分鍾就會自動衝水;水房有二十多個水龍頭,牆上和水池也都貼了白瓷片。
他們剛把床鋪好,屋裡一下進來好幾個人。
柳俠看他們關注的床鋪。
高大壯實、看上去比柳川年齡還要大的男生應該是張福生,紅臉蛋的娃娃臉是沙永和。
和張福生一起的中年男人問柳川:“是您給俺的床給擦乾淨的?”
柳川笑笑:“沒事乾,就隨手擦了。”
那人一口比較重的口音讓柳俠覺得很親切:“這是俺表弟張福生,俺是東海的,您是哪裡人?”
“中原的,”柳川爽朗一笑,用流利的普通話對張福生說:“以後你和我弟弟就是同窗又同鋪的同學了,他年齡小,麻煩以後多照顧他啊!”
張福生看著柳俠點點頭,他表哥說:“放心吧,他一看就小,俺福生可懂事,啥都會乾,脾氣也好,以後他們肯定能處的好。”
沙永和和他的家人用微笑表達了他們的感謝之意,倆人邊鋪床邊說話,柳俠他們一個字也沒聽懂。
貓兒晚上在火車上睡夠了,現在情緒高漲。
柳俠覺得他好不容易受那麽大罪跟著自己來到這裡,不能就窩在寢室裡,就提議上街看看。
柳川正有這個打算,他只是怕柳俠和貓兒受不了江城悶熱潮濕的天氣,才沒提出來。
一出寢室樓大門柳俠就後悔了,今天是陰天,連個太陽都沒有,人卻不敢動,一動一身汗。
柳川當兵七年,部隊所在地是亞熱帶叢林氣候,他又是偵察兵,訓練艱苦,江城這點小悶熱對他根本不是問題,他先給柳俠和貓兒一人買了一瓶冰鎮汽水喝著,然後把貓兒放自己肩膀上,大步流星往外走。
三人從商場回來的時候,張福生和沙永和他們都不在,柳川把買的各種生活用品歸置到位。
柳俠躺屍一般在床上喘氣,貓兒坐在他身邊美滋滋的抱著他今天的第五瓶冰鎮汽水喝,小臉兒上汗也是一個勁兒的淌。
柳俠有氣無力的問他:“貓兒,熱不熱?”
“不熱。”貓兒乾脆利索的回答。
柳川笑:“十六年了,第一次看見你這德行。”
柳俠帶著哭音說:“哥,我快熱死了,咱家現在也熱,可跟這兒不一樣啊,這怎渾身難受,氣都喘不過來呢?”
柳川拿了毛巾、臉盆出去,很快就又回來了,把柳俠的臉和脖子用清涼的水擦了兩遍:“這邊到處是水塘,小河,長江從市中心穿過,水汽大,溫度高,身體裡的水分發散不出來,所以你覺得難受;
咱家那邊雖然溫度高,但空氣乾燥,身體裡的水分能迅速發散出去,感覺就沒這麽難受,沒辦法,只能忍著,過段時間適應就好了。”
柳川把剛買的蚊帳拿出來,跪在床上開始收拾:“對了,么兒,既然到了大學,學著說普通話吧,你看您這寢室,剛來了仨人,就有一個人說話咱完全聽不懂,估計他聽咱們說話也困難,大家都說普通話,方便交流。”
“嗯,我明兒就開始說。”
“等明兒幹啥,現在就開始跟我說吧!”
“嗯……那個……那個……不中,哥,我跟你說不出來,感覺可別扭,我一會兒跟他們說話的時候再說吧,都不認識,好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