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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凡塵》第57頁
  關家窯的那頭牛已經沒有奶了,貓兒喝的是曾廣同帶來的奶粉,奶粉比牛奶香,貓兒剛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但沒幾次就喜歡上了,每天三奶瓶,他自己記得很清楚,到時候就找奶奶要。

  一天晚上,幾個小兄弟一人抱一本書,邊看邊聊天。

  柳俠抱著本《約翰。克裡斯多夫》,貓兒趴在他肚子上已經睡著了,小腦袋歪著,口水順著他的胸口流,他用手擦一把抹在床單上。

  柳鈺說:“牛墩兒前兒來找我,說他想逃跑哩,他伯讓他跟石頭溝一家人換親,他姐嫁給那女的大哥,那女的嫁給牛墩兒;

  那女的比他大兩歲,醜的嚇人,大齙牙嘴唇都蓋不住,她哥也是,牛墩兒他姐說要是嫁給那樣的男人,還不如死了。”

  柳海把英語書拿開:“牛墩兒不是比你還小點嗎?他伯恁著急幹啥啊?”

  柳鈺說:“他家條件賴唄,牛墩兒他媽是癱子,咱大隊這種地方,再加上他家那樣,要不是那醜的真尋不下,誰會願意嫁到他家呀!”

  柳俠說:“條件再賴不待見也不能娶,要不得膈應一輩子,要那樣還不如打一輩子光棍兒。”

  柳鈺把手裡的《牛虻》擱胸口上:“你說的好聽,俺大伯有本事,咱家過的算差不多了,就那咱哥定親時候,咱嫂子家還都不願意呢!

  牛墩兒有啥辦法?他伯前些時候還給他找過一個寡婦咧,男人前年下大雨後去四道坡上扶玉米,摔溝裡死了,帶著個拖油瓶閨女,比牛墩兒大七八歲。”

  柳俠差點沒蹦起來:“我靠,他伯是瘋了吧,他是給牛墩兒找媳婦哩還是找媽哩?哎,你說啥拖油瓶,人家那妮兒沒伯就夠可憐了,你怎還這樣說人家呢?”

  柳鈺話出口就知道壞了,連忙賠不是:“我就是聽村裡人說多了,隨口就禿嚕出來了,我不會說咱貓兒……”

  柳俠一下惱了:“你還敢說貓兒?貓兒怎了?拖油瓶是啥?是叫人拖著改嫁或再娶,貓兒又不會叫人拖著,我看誰敢說貓兒是……哦,哦,貓兒睡了貓兒睡了,小叔摟著呢孩兒……”

  貓兒把臉兒轉了個方向,還是覺得不舒服,繼續扭,柳俠惡狠狠地瞪了柳鈺一眼,把貓兒抱起來把尿,口哨一響,貓兒閉著眼睛開始尿,尿完都沒睜眼。

  柳俠躺回被窩兒抱好貓兒,壓低嗓子對柳鈺說:“你出去跟他們說,誰要敢說貓兒是拖油瓶叫我聽見了,我不把他家砸個稀巴爛我就不姓柳。”

  沒人會當著柳俠的面說貓兒拖油瓶,所以柳俠也沒機會去把誰家砸個稀巴爛,倒是柳俠,他回到學校後快被老師給收拾個稀巴爛了。

  柳俠和柳海回到學校是半個月以後,因為那場雪還沒有化,跟著就又來了一場,往年如果這樣,他們一個月都不會再去望寧上學,可現在他們上的是榮澤高中,柳俠、柳海又馬上要期末考試了,他倆真不敢再耽擱了。

  最後是柳長青、柳長春、柳魁三個人一起把他倆送到了望寧。

  五個人都滾了一身泥,早上那會兒是路凍得硬邦邦的,上坡下坡都滑的收不住腳;十點後太陽把向陽處凍住的黃膠泥地面融化了,無論他們如何小心,還是會滑倒。

  公共汽車不敢走千鶴山,繞到三道河公社走,到榮澤汽車站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了。

  在榮澤汽車站下車,一路上的人都在看他們。

  他們到學校的時候,傳達室的大爺看著倆泥人兒,差點不讓他們進門:“這是西邊蓋樓動土沒上供,把土地爺給招出來啦?”

  所有的教室都在上課,倆人狼狽的往寢室跑。

  寢管是個三十來歲的女教師,但並不教課,聽說是接她原來在榮澤高中退休的父親的班過來的,本人只有初中文化,人挺好,從不刁難學生。

  她看到兩個人的樣子也給嚇了一跳,倆人簡單說了兩句情況,她就開門讓他們進去了,

  除了棉襖,倆人全身上下其他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能再穿了,好在他們還有一身換的,倆人都有一身柳魁從部隊帶回來的絨褲改的內衣。

  寢室跟冰窖一樣,柳俠哆哆嗦嗦的換好了衣服,把脫下來的泥衣服端到院子水管那裡,柳海也正好端著他的過來,他把柳俠的盆子接過去說:“衣裳我洗,你趕緊去上課,下課就去找您蔣老師補請假條,要是上課的老師嚷你,不能強嘴,記住啊!“

  柳俠知道柳海的意思,回屋抓了書包就往教室跑。

  柳海必須把泥衣服先洗出來,等晚自習回來,搶水刷牙都難,更不用說洗衣服了,而且泥留在衣服上幹了之後,永遠都洗不淨,只能趁著濕趕緊洗。

  柳俠走到半道,想到這一節他們班是政治課,就覺得有點害怕。

  他的政治老師黃志英是個男的,三十多歲,人不高,特壯實,脾氣極壞,打罵學生比喝涼水還方便,罵人尤其難聽,柳俠覺得他要是個女的,肯定比牛三妮那張嘴還醃臢。

  柳俠不怕挨幾下打,但他受不了辱罵。

  柳俠喊了聲“報告”。

  裡面正在照本念書的聲音停了,過了幾秒才傳出黃志英不帶一點感情的聲音:“外面等著。”

  太陽已經下山了,同時也帶走了它微弱的余溫,走廊外面是凍成疙瘩的成堆的殘雪,北風順著走廊刮。

  柳俠剛剛換過衣裳,身體本來就沒暖熱,沒一會兒就被凍得控制不住的發抖,腳趾頭真跟貓咬一樣的疼。

  但他不敢亂動,更不敢跺著腳取暖。

  黃志英是沒事也能找出事修理學生的,這時候柳俠敢有一點讓他覺得造次的行為,等著他的就是拳打腳踢和不堪入耳的罵。

  柳俠隻敢把手放在嘴邊,輕輕的哈著氣暖暖手。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在柳俠覺得自己可能要被凍死的時候,門開了,一個女同學伸出頭輕聲說:“柳俠,黃老師叫你進來。”

  柳俠如遇大赦一樣趕緊推門進去,準備往自己在第二排的位置走的時候,黃志英說話了:“我說讓你進來,說讓你去座位上了嗎?”

  柳俠隻好站著不動,他知道自己這算曠課,是很嚴重的違反校紀行為,他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不打臉,不罵的太難聽,打死他也認了。

  他們弟兄幾個都挨打,柳俠挨得更多點,但不管是柳長青還是孫嫦娥,從來不打孩子的臉。

  黃志英抱著膀子,一隻腳敲打著地面站在講台上,面無表情的看著柳俠:“上來,讓全班都看看你那好樣兒!。”

  柳俠再次深吸一口氣,走上講台,以前黃老師這樣教訓其他學生時,柳俠在下面看沒什麽感覺,只是一再提醒自己在黃老師的課上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讓他抓住打罵自己的理由。

  現在這種懲罰輪到自己,柳俠覺得無地自容。

  黃志英用一根手指挑著柳俠的下巴,冷笑了一聲:“柳俠,是吧?你他媽了個逼真以為自己是個大俠啊?我的課你不想來就不來,想來你就跟大爺一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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