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篷亂樹掛住了柳葳,可柳俠還在向下滑,他松開手,大聲對柳葳喊:“拽緊,別松手。”
肚子上一陣鑽心的疼,柳俠終於停住了,他的肚子撞在一塊石頭上,腳也被一蓬山棘棘給掛住,驚魂未定的柳俠衝上面大聲喊:“小葳,你抓緊了沒?”
柳葳帶著哭聲喊:“抓緊了,小叔,你哩?”
柳俠喊:“我沒事,您伯馬上就過來了,你別哭啊孩兒,沒事。”
他的聲音沒落,柳魁的喊聲就又傳了過來:“么兒,小葳,聽見我喊沒有?”
柳葳哭著喊:“伯,俺擱這兒呢,俺倆滑下來了。”
柳魁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很快傳過來,他扔了披著的化肥袋子,拽著坡上的樹和灌木棵子往下挪。
柳葳滑下來七八米就被絆住了,柳魁很快就到了他身邊,一手抓著一棵樹,一手把兒子抱進懷裡,往下面喊:“么兒,你怎樣了?”
柳俠喊:“我沒事,叫樹給留住了,哥,你先把孩兒弄上去吧,我自己拽住東西能上去。”
柳魁一邊抱著柳葳往上爬一邊喊:“你別動,等著我下去。”
最後還是柳魁把柳俠給拽了上來,柳俠還抱著一瓶牛奶,另外一瓶碰在石頭上打碎了。
柳魁背了兒子,扶著弟弟慢慢往家走
他們回到家的時候,雨已經完全停了,三人都是一身泥。
在煤油燈下一看,小葳右胳膊上有個大血道子,其他地方好多蹭破的,左側臉頰斜著一道又細又長的口子,滲出來的血和泥攪合在一起看著嚇人。
不過讓柳葳忍不住疼的哭的,是他右手上扎的幾個圪針。
擋住柳葳下滑的是棵野酸棗樹,酸棗樹的圪針最厲害,又長又硬,扎一下那是鑽心的疼,柳葳才六歲,手心被扎了四根,一根幾乎穿透他的小手掌,他居然能忍到回了家才大哭,讓柳俠心疼的不行。
秀梅一邊就著油燈給柳葳挑刺一邊掉淚。
孫嫦娥紅著眼圈拿起掃炕的小笤帚狠狠往柳俠的背上摔:“你怎看孩兒哩?啊,出去時候我怎跟你說的?你叫孩兒摔成這!”
柳俠不敢強嘴也不敢說話,趴在炕沿上老老實實挨打,一隻手護著肚子,一隻手圈著坐在炕上哭得一臉鼻涕眼淚的貓兒。
柳俠知道,要是今天柳葳有點啥事,家裡就不得了了。
可是,柳俠心裡最愧疚的除了柳葳和大哥大嫂,還有貓兒,他沒有帶好柳葳,讓柳葳掉下坡受了傷,其他人又會覺得這都是貓兒給招來的災禍,是貓兒命太硬妨了家人。
柳俠是一回來就先跑回自己住的窯洞去換上了他那件補丁最多的黑布衫,然後才過來堂屋,他頭上、腿上還都是泥,臉上也有被灌木和草稞子掛的道子,都不嚴重,而且他身上看起來比柳葳好太多了。
貓兒在柳俠進來站在炕沿上摟著他的時候就不哭了,現在抽抽噎噎的用小指頭去戳柳俠頭上的泥,好奇的看著柳俠依依呀呀,好像在問小叔頭上那是什麽。
秀梅抱著柳葳對孫嫦娥叫:“媽,坡上老滑,又不是么兒故意的,你別打他了。”
孫嫦娥聽見柳葳挑刺時強忍的哭聲,更覺得心疼,也更生氣,對著柳俠的屁股又摔了幾下。
柳魁正好換掉了泥衣裳拿著木盆進來,一把抱住了孫嫦娥:“ 媽,你不能打么兒,這不怨他,俺幾個大人上一回不也滑到坡底下了嗎?天黑路滑,么兒恁瘦還得背著小葳,肯定走不穩當,你要打就打我吧,我要是早點去接么兒他倆,就沒事了。”說著就奪了孫嫦娥手裡的笤帚,把柳俠扶起來坐在炕沿上。
貓兒一看柳俠坐炕上了,馬上撐著往柳俠懷裡爬,柳俠這次卻沒讓他坐懷裡,就讓他趴在自己身側摟著他。
柳長青沉著臉坐在炕上。
柳凌、柳鈺、柳海在柳俠出去後沒多長時間就回來了,這會兒一聲也不敢吭的擠在牆角:家裡一直都是這樣,大的帶小的,小的出了事就是大的沒操心,就得挨揍。
柳魁過去看柳葳的傷,孫嫦娥去給貓兒煮奶。
柳長青坐在炕沿上一言不發,他知道今兒這事怨不得小兒子,可是孫子滑下坡,身上又那麽些見血的傷,兒媳婦能不難受嗎?貓兒從出生就被所有認識的人詬病,兒媳婦雖然心裡也不舒服,卻還是對貓兒很好,這些他都看得出來。
自從弟媳沒了,長春整個人都塌了,柳茂認定了是貓兒克死了他媳婦和娘,看樣子這個心結一年半載甚至三年五年都未必解得開,他心裡有這麽個大疙瘩,就不可能好好對貓兒,貓兒也就不能交給他。
可貓兒現在還太小,又不能讓長春一個老爺們兒養,在這邊養著,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時候還好,一旦出點事,特別是事出在柳葳和柳蕤身上時,兒媳婦心裡肯定有疙瘩,要讓兒媳婦寬心,讓她覺得一家人並不是偏著貓兒不愛惜小葳和小蕤,就得有個人出來替受傷的小葳承受責罰,這個人只能是當事人柳俠。
從內心深處,柳長青最倚重的是穩重厚道、寬容仁孝的大兒子柳魁,再就是最小的柳俠,他看得出,小兒子雖然性子野能折騰,但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有擔當,和柳魁一樣,是個有事兒的時候特別靠得住的,可現在……
已經過了貓兒喝奶的點兒,貓兒有點餓了,再加上柳俠沒像往常一樣抱著他玩,仰著臉兒委屈的癟嘴看著柳俠的臉,嘴裡“啊啊”的想讓柳俠抱。
柳凌過去拿了洗臉毛巾過來,本想遞給柳俠讓他自己擦臉,看他左手一直捂著肚子,估計是滑下去時候磕著了正疼,就自己動手給他擦臉上頭上的泥:“俺幾個將將也想去接你跟小葳,大哥說老歪梨樹那裡一下雨大人都不敢走,不叫俺幾個去,貓兒也哭的老狠,俺幾個就擱家哄他了,你趕緊抱抱孩兒吧,看他委屈成啥了。”
只要貓兒在柳俠懷裡不出來,小葳再疼的狠哭的時候,他媽就不會再過來打么兒一頓了,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
不過柳凌他們幾個心裡都不太踏實,按以往的經驗,柳俠昨晚上挨的那幾下和小葳給摔的那傷相比,顯然是太輕了,他幾個怕孫嫦娥和柳長青明兒看見小葳心疼的慌,把柳俠饒過去的那部分又給補出來。
第15章
半夜,柳葳發起了高燒,不停的說胡話,倆人給他換了好長時間涼毛巾也不頂用。
柳長青堅持自己跟著,和柳魁、秀梅一起抱了柳葳去張家堡看病。
柳家嶺大隊的衛生所在張家堡,吳玉妮的閨女是大隊衛生所的先生,平時,沒有幾樣藥的衛生所不開門,誰需要看病去她家叫人,不過除了接生,經常是十天半月也沒有人去看病的。
柳葳打了一支退燒針,又拿了三天的藥回來,回來的時候三點多了,孫嫦娥問先生怎麽說。
柳魁說:“媽,您不用操心了,沒事,小孩兒生病哪有原因,一家人吃一樣的飯喝一樣的水,總有人說不上為啥就會生病。”
夏天天亮的早,柳海他們幾個早早就起來跑到坡上逮那些翅膀沾上露水飛不起來的麥季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