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來,卻沒人說話,只能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是我。”柳凌艱難地說出了第一句話,“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小凌。”對面傳來暗啞的聲音,肯定而又難以置信。
“是我。”柳凌說,“我沒事,你還有那麽多事要忙,不用擔心我這裡。”
“今天早上,怎麽回事?”對面的聲音還帶著驚魂未定的緊張。
“是小俠,我出門之前,和小俠通了會兒電話,他……有點……不順心的事。”
“是……工程出什麽問題了嗎?”
“不,不是,是他……,他下個月就二十八周歲了,他不想結婚,可又怕俺伯俺媽因為這傷心,就找我商量。”
對面出現短暫的沉默,然後才說:“么兒都已經二十八了。”
“是啊,么兒,都已經二十八了。”
他比柳俠大四歲多點,卻記得很多柳俠小時候的事,柳俠小時候實在是太皮了,他疼愛喜歡之余,有時候也會偷偷想,啥時候小俠才會長大?如果他不這麽天天飛天入地一般地氣人,我就不用上著課還要操心他會不會又惹了啥禍,能專心聽講了。
而現在,柳俠早已經不再闖禍惹事,還成了家裡的頂梁柱,而且和自己有了相同的煩惱。
“小凌,我申請了轉業,我爸應該已經知道了,卻到現在都沒有任何表示,我想,我們應該不會等太久了。”
“你喜歡軍人生活。”
“是,我們倆一樣,但和平年代,在我們都已經為國盡了應盡的義務之後,我們有權利為個人的幸福選擇另外一種生活。”
“是,那,提前祝你順利辦成。”
“小凌,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記著不要開快車。”
“我知道,今兒早上是個例外,以後肯定沒有了。”
“我們都是小人物,遲到或早到幾分鍾對著這個世界沒什麽影響,但對我們自己……小凌,你,是我的全部。”
“我知道,我以後會小心。你現在經常在京都和燕城之間來回跑,記著千萬不要疲勞駕駛,更不能酒後開車。”
“你放心,我不會。”
電話裡又出現了幾秒鍾的沉默,然後柳凌突然問:“鎮北,除了吳培元,你以前還見過其他喜歡同性的男人嗎?”
“為什麽問這個?”
“……小俠今天早上問我,他用不喜歡女的、對女的產生不了愛情的感覺應付俺伯俺媽催婚行不行,我心裡特別不踏實,我害怕小俠他……”
“小凌,你希望么兒幸福嗎?”
“當然,我們全家都希望么兒一輩子過得無憂無慮。”
“這就可以了,那你需要想的就是,么兒只要幸福就好,其他的問題最終都能解決。”
“我一直在勸自己這麽想,但我還是擔心,我不想小俠走上我們這條路,我也怕俺伯俺媽承受不了。”
“小凌,小俠喜歡同性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他應該只是不喜歡結婚,不喜歡他的生活裡進入一個陌生人;而且二十八歲之於婚姻在柳家嶺以外的世界並不是一個多麽可怕的年齡,關鍵是,么兒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很幸福。
你不要擔心,叔叔和阿姨都是極有智慧而且發自內心疼愛你們的人,他們現在所求的,就是你們都能平安幸福,只要你們幸福,我相信叔叔阿姨可以接受一切不違反法律的方式和結果。”
“但是,他們也有自己的期待,我和小俠都希望能滿足他們。”
“我知道你們的想法,但是小凌,如果你們滿足他們的結果是以自己的幸福為代價,你覺得叔叔阿姨會高興嗎?”
柳凌看著夕陽下的落葉,輕輕說:“我知道了。”
第395章 回家(修)
夕陽已經退散,黑夜來臨,陳震北還坐在車子裡,看著柳家大門前那已經空了的車子。
他懷疑剛剛那通電話是自己的白日夢,時隔五年,他再次聽到小凌和他說話,不是因為誤接,而是小凌認認真真就是打給他的——因為他失魂落魄地跟了他一天。
陳震北想起了從前,久別重逢,瘋狂的思念讓他控制不住地強吻了柳凌,柳凌從錯愕中回過神後,把他打得好幾顆牙齒都松動了,然後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除了因為工作上最迫不得已的情況,柳凌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他絕望之中選擇了離開部隊,他做不到看著柳凌喜歡別人。
那是他三十多年人生中最低落的時期,而父親那時候對他的要求依然苛刻冷酷。
那天他和陳仲年吵了一架回到部隊,當時天已經黑了,他沒有吃飯,一個人跑到了桑北河邊,那是柳凌最喜歡呆的地方。
他在初冬的河邊躺了大半個小時,然後看到了抱著棉大衣站在遠處的柳凌。
那天的他跟今天一樣欣喜若狂,雖然柳凌依然對他十分冷漠,把棉大衣扔給他就轉身走了,他卻覺得自己的世界一刹那就又活了。
至今想起來,陳震北都覺得自己很卑鄙,雖然那天他去河邊的行為並非處心積慮有意為之,但他知道同性之愛的路多麽艱難,卻依然利用柳凌的心軟,一步一步,牢牢地將他和自己綁在了一起。
他三歲的時候母親因病去世,他對母親梁沁碧的全部記憶就是照片上文靜美麗的女子。
但他從大哥和二姐那裡知道,母親活著的時候很幸福,雖然她是被家裡人捆綁著放進花轎裡抬到陳家的。
陳仲年對梁沁碧一見鍾情,他反對包辦婚姻,卻用非常強硬甚至是仗勢欺人的方法逼迫梁沁碧的父母包辦了女兒的婚姻。
陳仲年相信,哪怕梁沁碧是鐵石做的心腸,他也能夠把她暖成繞指的紅線、冬日的暖心石。
按照大哥陳震東和二姐陳憶西的說法,陳仲年實現了自己的諾言,他用自己卓越的軍事才能為自己和家人掙得了崇高的社會地位和優越的物質生活,首先擺脫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的千古困境,讓梁沁碧無需為生存而憂心。
同時,陳仲年給予了看似文靜賢淑、實則自由獨立的梁沁碧充分的尊重和體貼,陳憶西告訴陳震北,梁沁碧的衣服鞋子包括圍巾,大部分都是陳仲年給買的,不是假他人之手,而是陳仲年親自選購,因為他看不上身邊工作人員的眼光。
梁沁碧被診斷出宮頸癌住院的前一天,還在上班,而和陳仲年地位相當的其他人的妻子,大部分在戰爭結束、進入京都的五年內,就拿著工資、陸續回歸家庭專心相夫教子了。
陳震北相信,他也可以讓柳凌幸福,他也可以讓柳凌愛上自己,就像母親最終愛上陳仲年一樣。
因此,陳震北雖然經常會因為柳凌遭遇的困境而內疚自責,但卻從來不後悔自己利用柳凌的善良讓他答應了自己。
今天,他真的是被嚇著了,他不敢想象如果柳凌反應慢哪怕一秒鍾,被蘇超帥那個二貨的車給撞翻後的情形——今天,柳凌因為精神恍惚沒有系安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