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的行李不多,就一個中等大小的行李箱。
毛建勇都覺得有點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他對柳俠和貓兒的了解,他以為柳俠會巴不得把整個家都打包給貓兒帶上呢。
而事實上,柳俠是真的把他幾乎所有的家當都給貓兒帶在身上了,當然,這個家當不是指老楊樹胡同的房子或家具物什,而是,錢。
貓兒向M大學提出申請之前,盛世京華的工程款已經結清,加上公路工程的大部分款項和手裡原有的錢,柳俠在銀行以貓兒的名字存了八十多萬元人民幣。
可柳俠覺得這遠遠不夠。
官方兌換,八塊多人民幣才兌換一美元,民間兌換是十元,柳俠從他在各種報刊雜志上看到的歐美國家的收入和消費水平來推測,覺得這點錢實在是不經花。
曾廣同、柳海、程新庭、許應山等在國外生活過或經常出國的人反覆跟柳俠說,十萬美元的存款真不算少了,美國人都是習慣揣著帳單過日子的,可柳俠壓根兒聽不進去。
一直以來,柳俠對於要帳和談合同的畏懼程度是一樣的,甚至因為到要帳的時候彼此都已經成了熟人,他其實更不好意思張口。
但這次,只要工程的外業部分一結束,柳俠馬上就會向甲方單位的負責人催款,他會直接跟人家說明,並不是合同規定的最後付款時間到了,而是他因為私人的原因急需用錢。
可能正是因為他坦率的態度,真的有幾個小工程的款子比合同規定的時間提前拿到。
每次只要錢一到手,柳俠馬上就會轉交給懷琛,請他幫忙兌換。
盛世京華和公路工程、河道清淤工程結束後,柳俠在京都接的都是熟人介紹的小工程,基本上工程額都不超過二十萬,除去給介紹人的回扣、工人工資和各種花銷,到他手裡的純利潤都沒多少,但小打小鬧地加起來也頗為可觀,他現在給貓兒帶了近十六萬美元。
柳凌、柳葳、小蕤沒一個人對柳俠的行為表示過質疑,他們對貓兒出去也都非常不放心。
貓兒才十六歲,萬一蘇建華一家嫌棄貓兒,那貓兒豈不是太可憐了。
所以他們覺得,當然是帶的錢越多越保險,假如出現最差的情況,實在過不下去的話,貓兒還可以自己買機票回來。
只有貓兒對柳俠的行為十分無奈,他估計,自己走後柳俠身上可能都找不出一張最大面值的偉人像。
所有手續都辦完,離規定的安檢最後時間還有四十分鍾。
一群人坐在一起,都是在交待貓兒獨自在外需要注意的事項,小蕤聽的眼裡都是淚,貓兒還要反過來笑嘻嘻地安慰他。
柳凌一邊關照著小萱,一邊留心著柳俠。
柳俠談笑風生的,看起來很正常,可只有柳凌能看得出,柳俠是在硬撐。
柳凌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某一個時刻,那仿佛筋骨和靈魂生生被剝離的空洞與絕望,至今午夜夢回,仍讓他痛徹肺腑。
那個時候,他的身邊也是圍著一大群熱情的人,他也必須和此時的柳俠一樣,忍受著身心被寸寸凌遲的疼痛,面帶微笑,讓自己看起來比平時更好。
貓兒去留學這件事對柳俠而言,和柳凌當初所面對的情況完全不是一碼事,可柳凌就是從此刻的柳俠身上感覺到了類似的感情。
他心疼得幾乎想要催促貓兒早點過安檢,好盡快結束這磨人的時刻,讓柳俠能有個安靜的地方獨自消化自己的心情。
貓兒一直親親熱熱地靠在柳俠身邊,和毛建勇、喬豔芳他們開著玩笑,直到毛建勇把手機放在他眼前,讓他看上面的時間。
貓兒和大家一起站了起來,原本一直在笑著的他臉色忽然變得凝重,他伸開雙臂擁抱著柳俠:“小叔,你別動,你就坐這兒別動。”
柳俠笑著說:“好,我就坐這兒,看著你走。”
貓兒說:“你……你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
“嗯,到時間了,快進去吧,”柳俠說,“記著啊,小叔在家等著你呢,不論出了什麽事,哪怕你什麽都沒學會,只要你活蹦亂跳的回來,小叔就可高興。”
“我記住了,”貓兒使勁抱了柳俠一下,“天熱,你記著別吃辣椒,別……別……小叔再見。”
他猛地放開柳俠,頭也不回地大步跑向了安檢處。
他們坐的地方離安檢口還挺遠,柳俠很聽貓兒的話,真的就一直坐在那裡沒動,任憑來來往往的人把貓兒隔絕在他的視線之外。
第334章 空
午後的蟬鳴聲格外聒噪,魔音穿耳一般,玻璃窗也擋不住。
柳凌靠在床頭,一手拿著本磚頭厚的書,一手輕輕地拍著睡得不太安穩的小萱。
算上今天,貓兒已經走了三天,平安到達的電話也打回來了,柳凌和柳俠還跟貓兒的監護人蘇建華夫婦通了電話,按計劃他和小蕤、小萱昨天早上就應該出發回中原了,但他們卻沒有走,柳凌實在放心不下柳俠。
其實柳俠看起來十分正常,完全不需要什麽特殊關照的樣子,。
但就因為他太正常了,讓柳凌更擔心。
那天送走了貓兒從機場回來,已經七點鍾了,柳俠和黒德清、沙永和他們分手後,還去了一趟鍋窪村,和卜鳴、郭麗萍幾個人商量,看要不要給他們放個暑假。
去年因為是頭一年,心裡沒譜,幾個人都憋著口氣,也都懸著心,所以就沒想起這回事。
今年大家心裡都有了底,知道怎麽都賠不了,心情比較放松,再加上最近天氣特別熱,手頭的兩個合同也都不急,柳俠就想借鑒原來馬千裡的做法,每年最冷和最熱的時候暫時停工。
但他的這個建議被幾位兢兢業業的員工給否決了。
柳俠也沒有太堅持。
回到家後,柳俠吃飯、洗澡、逗著小萱玩,一切正常,只是不到十點他就說有點累了,然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大約半個小時後,柳凌心裡不踏實,就想過去看一眼。
結果看到,柳俠就在臥室進門的地上坐著,他靠在牆上,雙手抱膝,頭趴在膝蓋上,眼睛沒有焦距地對著床的方向。
那一刻,柳凌覺得柳俠是沒有魂的。
柳凌沒說話,挨著柳俠坐下。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柳俠才啞著嗓子,抓著自己的心口說:“五哥,我這兒……這兒,老空,空得……連路都走不動,空得……想死。”
柳凌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後頸,說:“我知孩兒,我知。”
他是真的知道,把佔滿了心的那個人忽然剝離,是會疼死人的。
“五哥,你說,孩兒要是到了美國,就是,他擱美國,突然犯病了怎弄?”柳俠張皇無措到有點語無倫次,和貓兒之間突然被近乎於無限拉開的距離讓他對可能潛在的危險因素的感受也無限擴大,“孩兒萬一犯病,我是不是就永遠見不著他了?”
“不會么兒,不會,”柳凌用自己都覺得空乏無力的話安慰著他,“你忘了?曾大伯跟三太爺都給咱孩兒算過命,他倆都說孩兒是有福人,他肯定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