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俠回到家,十分沮喪把王德鄰的事跟柳凌學了一遍。
柳凌看著柳俠被打擊得蔫巴巴的樣子,覺得十分好玩:“孩兒,曾大伯、毛建勇、王德鄰那樣哩人才有幾個?柳家嶺、石頭溝、彎河咱就不說了,你想想將還擱咱家乾活兒哩人,想想你天天早上去買菜哩仁義路菜市場那些賣菜賣肉哩人,還有咱現在這些鄰居們,他們還覺得咱是有錢人咧?”
柳俠不明白:“為啥?”
貓兒說:“咱家門口天天停輛捷達呀?索明義就買了輛奧拓,索爺爺都快高興死了,見人就誇他孫子能乾,有本事。”
柳俠說:“可那捷達不是咱哩呀!”
柳凌說:“對,可別人不知道呀,人家看到咱家門口放一輛一二十萬哩捷達,就覺得咱可有錢。
毛建勇現在欠一千萬,可沒人知道,人們看見的是他一個接一個開店,就認定他腰纏萬貫,覺得他肯定過哩可美。”
柳俠想了想,好像是這樣,不過,他心裡還是覺得很不踏實。
吃過飯,柳凌對柳俠和貓兒說:“您倆去玩電腦吧孩兒,我今兒想寫點東西,一會兒不去您那屋兒了。”
貓兒過去扒在柳凌肩膀上:“五叔,咱明兒還去練車吧?”
柳凌說:“中,五叔只要有時間,你啥時候想練都中孩兒。”
貓兒過去跳上柳俠的背,柳俠背起他往後院跑去,兩個人要去消食。
柳凌回到自己的房間,在黑暗中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面柳俠和貓兒的笑聲,他伸手打開了台燈。
台燈小小的光圈發出橙黃色的光,明亮溫暖。
柳凌向後退了一點,想讓自己重新淹沒在黑暗中。
可那小小的一團光,頑強地把余光散滿了整個房間,柳凌有點無奈地微微一笑,把自己的一隻手放在光暈中,端詳了一會兒,人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的坦克開得非常好。
也正因為如此,他學開車的時候非常不適應:手勁兒太大,用不慣方向盤。
他的汽車,是那個人手把手教會的。
他以前從不記得那個人用過安全帶,但他學開車的時候,那個人上車前最後一句話,一定是:“先把安全帶系上。”
後來他成了條件反射,上車就系安全帶。
但身邊開車的人都沒這個習慣。
有一次去軍部開會,他開車,慢半拍和老劉幾個人開玩笑說,他像個遵守紀律的好學生,一舉一動都按照老師的要求來,不越雷池半步。
他感到有點尷尬,下次和那個人一起開車時,他就不肯系安全帶,並把慢半拍幾個人笑話自己的事學了一遍,抱怨那個人把自己當小孩兒,大事小事都要管。
那天以後,那個人開車時,每次都會用安全帶。
他剛學會開車的一個星期六,那個人要回京都家裡,邀請他一起去玩,他正好想到京都來看柳海和曾廣同,就答應了。
結果,那個人讓他開車。
從他們部隊到京都,必須通過相當長一段十分險峻的盤山公路,他心裡有點發怵,簡直想找借口說不來京都了。
當時,他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麽看出他的情緒的。
現在,他知道了,那個時候,他在不自覺間,已經習慣了在那個人面前完全放開自己,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問出或做出在其他人眼裡多麽幼稚可笑的事,那個人永遠不會因此看低了他。
那個人說:“誰剛開始上路都這樣,還沒上車就腿軟,嚇得想尿褲。沒事,我跟著你呢!”
回去的時候,還是他開車,當他把車平平穩穩開出山區,那個人說:“下星期,咱們再這麽來一趟。”
他後來知道了,那個人是想看著他、護著他把車開好,省得他不在自己身邊的時候,自己開車出門遇到險峻路段應付不了。
柳凌睜開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
當自己和小俠、貓兒一起快快樂樂地過節,他是怎麽度過今天的?
此時此刻,自己在這裡想他,他在哪裡?在想什麽?
第277章 機會?(修改漏洞)
塞外的天,十月初秋的風已經帶著微微的寒意,桑北河兩岸的花花草草,便在這看似溫柔和煦的秋風中,一點點變成金黃銀白。
當夜色降臨,人還家鳥還巢車馬複靜,世界便只剩下秋葉乾草窸窸窣窣的聲音。
還有兩個久別重逢的夜歸人。
“……從我影影綽綽有記憶,我就特別喜歡看星星,尤其是夏天的夜晚,就像現在,躺在院子裡,聽著大人說話,什麽也不想,我能看著星星看到睡著。”
“真的能什麽都不想嗎?”
“也不是,就是,就是不想身邊的事,一直想著天,想著星星。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星星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怎麽掉不下來呢?這個問題差點沒把我別扭死,我卻不敢問別人。”
“為什麽?”
“怕丟人唄,我想著這個問題別人肯定都知道,要不,人人都看得到星星,怎麽沒一個人問呢?我不知道肯定是因為我特別笨。”
“現在你知道了,沒人問,是因為他們笨到根本想不起這是個問題,由此證明,你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聰明。”
“謝謝,如果你不加最後那一句,你的安慰就更有誠意了。
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個特別奇怪的感覺,雖然以前俺伯經常跟我們說開城、東北、朝鮮戰場,大哥當兵後來信也給我們說外面的世界,可我就是沒那個概念。
我心裡的世界,就是南到鳳戲山,東到石頭溝、西到雉雞嶺、北到上窯坡那一片。
好像是六歲的時候,我和四哥跟著俺伯俺媽去了望寧一趟,從那天起,我的世界就擴大到了望寧衛生院北邊,隻到那裡,世界到了望寧衛生院北邊,大地就齊刷刷地斷了,向北全部是無限的深淵,黑洞洞的,沒有底。”
“那,你覺得害怕嗎?”
“當然害怕,所以我心裡一直偷偷想,如果我能走到那兒,我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站遠一點,伸著脖子看一下下邊是什麽,然後就趕緊跑,千萬不能讓自己掉下去。”
不過很奇怪,那天開始,我心裡的天空開始無限地擴大了,我夏天躺在院子裡看星星的時候,腦子裡的畫面都是布滿星星的天空,大地在望寧衛生院北邊就到頭兒了,綴滿了星星的夜空卻一直向北方無限地延伸,籠罩著下面黑洞洞的地方,因為下面沒有大地,只有黑暗,所以北面的星空更耀眼更漂亮。”
“一直都是望寧北邊,從沒想過南邊和東邊、西邊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嗎?”
“從來沒有,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
“為什麽?四個方向我都沒去過,想象的世界裡卻只有北方,你不是應該覺得奇怪才對嗎?”
“一點都不,我家在北方,你一直想著這邊不是天經地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