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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凡塵》第608頁
  我在祁先生家,輸完液馬上過來,柳凌。

  第232章 轉機

  青磚鋪地的大屋子,牆角磚砌的灶台也很大,灶膛裡燃燒的木炭不時發出細碎的響聲,老舊的銅盆上氤氳著嫋嫋的水汽,支著銅盆的鐵架子周圍烤著幾個蒸熟的紅薯和包子。

  做診台用的桌子厚重笨拙,油漆斑駁,原先富貴的朱紅經過不知多少歲月的磨礪,早已失去最初的光鮮成為說不清的滄桑顏色。

  這一切,再加上坐在桌子後面,穿著半舊老式灰色橛頭棉襖、雙目微闔、似乎在打瞌睡的老人和他身邊安靜地翻著本書在看的青年男人,讓這裡就像寒冷的冬天裡一家人一起窩在家裡貓冬的任何一個平常家庭,任憑是多焦灼的一顆心,在這裡也會暫時得到寧靜。

  祁清源忽然睜開眼睛,抬抬下巴:“那個。”

  貓兒把桌子上的右手換成了左手。

  祁清源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又恢復了剛才打瞌睡的模樣,他旁邊的男子抬起眼睛看了他們一眼,繼續低頭看書。

  柳俠坐在稍遠一點的椅子上,眼睛一直在祁清源老人的臉和他搭在貓兒細瘦的手腕上的三根手指之間來回逡巡,這一換手的動靜,讓他的心跟著撲通了好幾下。

  柳凌一直握著他的右手,這時候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柳俠憑空多出一分安心,繼續盯著老人的臉和手看。

  良久,老人再次睜開眼,對那年輕人點點頭:“嗯。”

  嶽祁的書下攤著薄薄一摞有點泛黃的紙,看到老人的動作,馬上推開書,拿起前面掛在筆架上的毛筆,蘸了墨,開始寫方子。

  貓兒回頭看柳俠,柳俠衝他一笑。

  貓兒也咧嘴笑了一下,回頭伸長了脖子看嶽祁寫方子。

  老人忽然站了起來。

  柳凌、柳俠和貓兒也同時站起來,都想去攙扶他,但老人只是抬眼淡淡地看了一眼,三個人就都沒再動。

  老人走到爐子跟前,在銅盆裡洗了洗手,拿起灶台上的包子,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嶽祁寫著字說:“爺爺,心兒裡烤透了嗎您就吃?”

  祁清源拿著包子往回走:“透了,可熱乎兒呢,皮兒薄餡兒大,都是粉條,好吃。”

  柳俠和柳凌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

  連續幾天誠心的拜見被無視,連許應山那樣自認為在京都還算有點人脈基本到哪裡都能玩得轉的人都被一口拒絕,柳俠的想象中,祁清源肯定是一個因為素有盛名,多年來大部分時間都是為權貴人物看病,所以對普通身份的病人非常冷淡傲慢、平日裡拒人千裡的人,可剛剛他來到這裡,見到祁清源,老先生給他的第一感覺就是個平平常常的老頭,現在,拿著烤包子吃的祁清源更進一步地佐證著他們的感覺。

  嶽祁寫好了方子,雙手遞到祁清源面前,祁清源拿起個眼鏡帶上,接過方子看,末了,把方子遞給了已經站在他跟前的柳凌手裡。

  嶽祁說:“去濟世堂或興國寺東邊的嶽文成診所取藥都可以,記著,只能去這兩個地方。”

  柳凌和柳俠連連點頭:“好。”

  濟世堂名滿京都,是個人都知道;興國寺就在附近,柳俠每天打車過來都能隔著車窗看到寺裡的那座塔,那是附近最高的建築。

  祁清源對嶽祁說:“這孩子陰陽失衡,得補補,可他年紀小,得溫和著些,蟲草吧,去拿三天的來。”

  嶽祁應者,起身出去了。

  祁清源問柳凌和柳俠:“你們都會做飯是吧?”

  兩個人同時點點頭,貓兒說:“我也會。”

  祁清源個子隻比貓兒高一點,聽見他這麽說,歪著頭看了看他:“大人的事讓大人操心,小孩子家能吃會玩就好。”

  然後他又對著柳凌和柳俠說:“回去後買隻草龜,甲魚也行,如果一時都買不著,排骨、雞鴨也可以,每次燉個小一斤,給孩子吃,一次少吃點,一天吃完,待會兒拿來的藥,快燉好的時候放進去,再燉個十來分鍾就行,最後把燉的湯連著藥一起吃完喝完。”

  柳俠連連點頭:“知道了。”

  嶽祁很快就回來了,遞給柳俠三個黃油紙的小包:“爺爺已經告訴你怎麽用了吧?一天一包。”

  柳俠接過來,金貴地放進自己的包裡:“祁先生,多少錢?”

  嶽祁看看柳凌:“錢你哥哥已經放在這裡了,用完了我會告訴你們,你們再續。”

  柳俠看柳凌,柳凌笑:“我沒錢,是你打算讓曾大伯給先生送禮的錢,我拿了一部分過來。”

  柳俠給貓兒穿衣服,準備告辭。

  祁清源說:“這孩子現在氣血兩虛,禁不得風寒,穿厚些原本是該的,可也不能捂得蓋得太過,人要是成天價不接著點陰陽地氣,好人也會出毛病的。”

  柳俠停住了手,站在那裡不知道是不是該把大衣給貓兒套上。

  嶽祁說:“穿上吧,今兒這天太冷,風也大。爺爺的意思是,不能因為身上有了病就想的太多,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過猶不及,只要注意點不要過於勞力勞心就好,平常的日子還和以前一樣,該怎麽著就怎麽著,不要老把病放在心上。”

  柳俠明白了祁清源的意思。

  三個人道了謝準備往外走,柳俠試了幾試,還是問了出來:“先生,您看我們柳岸的病……”

  祁清源掰下一塊被烤成金黃色的包子皮,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都沒往嘴裡放,似乎舍不得吃:“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慢慢來吧。”

  站在寒風凜冽的胡同裡,三個人看著33號重新關上的大門,柳俠覺得跟做夢一樣。

  貓兒看看大門,再看看柳俠的臉,抱緊了他的胳膊。

  柳凌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揉了把貓兒的腦袋,帶頭往將軍路的方向走。

  他自己來過兩次,看著幾個一看穿著打扮就身份貴重的人,把掛著特殊牌號的車停在將軍路邊,過來敲開33號的門,從容地進去,而他的嘗試只是一條窄窄的門縫,然後還很快就被重新關上。

  出門在外十多年,雖然部隊環境相對單純,但也不是真空,而且和曾經的那個人在一起,柳凌對特權的力量清清楚楚。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被忘記,總有人在不遠處若有似無地看著他,如果他提出點什麽要求,很容易就會被滿足。

  當然,這絕對不是出於什麽善良的意願,而是有人要讓他知道,他和家人舍棄了尊嚴甚至拚了命都觸摸不到的,他們只需一句話或一個電話就能解決,這件事如此,其他事也同樣,他和他的家人好比是蒼茫人世間的一點塵埃,命運的起飛或傾落,只在他們的手腕翻覆之間。

  柳凌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這些人從來不看歷史書的嗎?不需要回顧千年,剛剛擦身而過的三十年就足夠了,特權之所以特別,就是因為它不能常有,不能長久,古往今來,有幾個人能夠享受到永恆的特權?

  幸好,他在看到小俠焦慮到不知所措而只能求助於神明的時候心疼到無以複加一時衝動寫了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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