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俠還分別給馬千裡、鄭朝陽和楚鳳河打了電話,統一口徑,口徑的宗旨是:馬千裡什麽都不知道;吳小林和鄭朝陽他們是被柳俠這個對他們的獎金有著決定權的技術人員威脅著才參與的。
一句話:攬私活這事,所有責任都是柳俠的。
馬千裡讓柳俠不用為自己擔心,他說:“我就是知道這事,焦福通能把我怎麽樣,他敢來問我嗎?老子就是副局長也是他的上級領導,老子不貪汙不受賄,睜隻眼閉隻眼讓自己的職工幫朋友幹了次活兒怎麽了?他媽的土埋了半截的年紀去拾一個老子不想再乾的攤子,不夾緊尾巴好好乾活,還有臉嘚瑟!”
但馬千裡可以這麽想,柳俠卻不能這麽做。
攬私活得到最大利益的人是他,他不能自己佔著便宜讓別人幫他背著黑鍋,即便是這個黑鍋對他來說如泰山壓頂,可能讓他從此不得翻身,而對馬千裡來說只是雪白襯衫上的一粒蒼蠅屎,僅僅是有點礙眼而已。
柳俠沒對貓兒隱瞞他必須回去這件事,但隱瞞了他被人告黑狀的事,隻說是新隊長上任,所有人都得回去覲見,覲見後可能還得在新領導跟前伺候一段,估計得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貓兒一句不想讓柳俠走的話都沒說,他只是不管柳俠走到哪裡都跟著,可以說是一步不離,連複習都暫停了。
柳俠夜裡不管什麽時候醒來,貓兒都睜著眼在看他,或者感覺到他醒了,才閉上眼睛裝睡。
柳俠覺得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從榮澤高中或江城回到家的時候,那時候的貓兒就是這樣,時時刻刻都要碰到他,晚上嚇得連覺都不敢睡,生怕再睜開眼,小叔又不見了。
柳俠心疼之下不止一次想過,反正當初他的假期是水文隊領導批的,馬千裡不在了按道理原來的決定也應該繼續有效,自己隻管硬著不回去,焦福通還能把他開除不成?
但第三天晚晚飯時,貓兒把一張次日晚上的車票放在了柳俠面前。
柳凌告訴柳俠,車票的時間是貓兒決定的。
榮澤一帶有個說法,‘七不出門,八不回家’,31號是陰歷初六,中原一帶一般認為,陰歷的三六九是好日子,適合做一切事情。
九月一號早晨,柳俠回到了榮澤。
第263章 困境
再有一周就是白露了,中部平原的清晨,空氣中已經帶著點初秋的涼意與濕潤,感覺很舒服。
出了市區,柳俠把自己跟前的車窗搖到底,讓窗外的風自由地從臉上吹過,他一直看著外面大片即將成熟的玉米地,一夜未眠的眼睛看不出半點倦意。
柳川開車,專注地看著前方,繼續給柳俠介紹情況:“……會上沒說免去楚遠的財務科長和會計職務,但卻宣布說賈明軍是新調來的會計,以後負責財務室的全面工作。
技術科和施工隊的幾個科長隊長去報八月份的加班,不知道該把名單交給誰,最後幾個人一商量,趁著財務室沒人的時候,把表從門縫裡塞進去了。
能把自個兒下屬給活活難為成地下黨,你們這新隊長也夠能耐的。”
柳俠不屑地嗤笑道:“哼,我記得人諸葛亮揚名立萬的三把火都是燒敵人的吧?焦福通逮著自己的下屬狂折騰算什麽本事?有本事多拉點風險小利潤大的工程,馬隊長一個月給職工平均發五百塊錢的獎金,他發八百,這樣,他屁都不需要多放一個,威就立起來了,還用得著玩這種心眼兒嗎?”
柳川苦笑著搖頭:“沒辦法,我們國家很多領導就愛玩兒這個,據說這就叫政治,叫謀略。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這個焦福通真有這本事,能把你們的獎金再整體提高一截,愛折騰就隨他折騰吧,如果我是楚遠,什麽科長會計的都不要了,只要到時候別少給我獎金就成。”
柳俠說:“一個人就那麽多精力,在折騰人上邊用多了,就沒精神想工程獎金啥的了。”
柳川點頭:“這倒也是,能量守恆哈。不過通過這件事,我還挺佩服楚遠的,付東說他這兩天跟沒事人似的,按時去財務室上班,到了那兒什麽也不乾,就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喝茶看報紙,到點兒就回家。
他以前在家裡是甩手掌櫃,焦福通宣布了那個決定後,他每天早上溜溜達達出去給寧大姐買早點,看著比以前過得還要舒服滋潤些呢。”
柳俠對這事卻不以為然:“硬抗的唄,不然怎麽辦?我實習的時候,每天都一副我很高興,我很喜歡這裡,就是讓我一輩子扎根這裡我也無怨無悔的模樣,其實心裡快慪死了,一秒鍾都不想在那又潮又熱能悶死人的大山裡呆。”
柳川伸出手揉了一把柳俠的腦袋。
他在西南邊境呆過八年,知道置身於那連綿起伏的十萬大山中的孤獨與絕望感,柳俠畢業回來的時候,實習時得上的濕疹還沒完全好,被蚊蟲叮咬感染後留下的疤痕也清晰可見,當時柳川給他擦了好幾天的藥才讓他回柳家嶺見父母。
柳俠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他知道三哥現在在想什麽,比起三哥當兵的八年,他覺得自己那三個月就不算個事。
這個鍾點路上的車比較少,他們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榮澤。
榮澤的街上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了,體校的學生穿著汗濕的紅色衣褲在馬路上奔跑,路邊售賣自家出產的青菜的小販們不適地吆喝上兩嗓子,早點攤子上坐滿了能把包子稀飯和胡辣湯油條吃出酒宴氣氛的人,起晚了的小學生被母親催著罵著還磨磨蹭蹭不肯快點走……
明明眼前是一片嘈雜混亂,柳俠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無聲電影的世界裡,面前的一切似乎都是不真實的,是他在夢中隔著一層透明的東西在觀看古人生活的畫面,這種靜謐而熟悉的感覺,讓他胸中湧起一片熱流。
這是他第一次從江城放假回來時對榮澤小城的感覺。
不過,那時候的他無憂無慮,滿心都是‘終於回家了終於能見到寶貝貓了’的喜悅,而現在,卻是有一大攤子的糟心事在等著他去解決。
京都沒有胡辣湯,柳川直接把柳俠拉到古渡路上吃了胡辣湯水煎包才送回單位。
柳俠在路邊下車,發現單位灰色的大鐵門關著,隻留了兩側的小門供人出入。
柳俠看了一下傳呼機,現在距上班時間還有十五分鍾,他跟柳川擺了一下手,背上包往大門口跑去。
隊裡留守的後勤人員一貫有踩點上班的習慣,他現在心裡有點緊張,不太想和單位的人碰面。
誰知道,柳俠一走進北側小門就被攔著了,同時,他也看到了那滿院子的人——全部三棟家屬樓和宿舍樓的人正三五成群地呼吸打著招呼往東面辦公樓的方向去,場面看起來很像是要召開以前每年最多兩三次的全隊職工緊急大會。
柳俠來不及表現出驚訝,攔著他的矮個子大叔就開口了:“哎,你是幹什麽地?”
大叔說的是音調別扭的普通話,而且“sh”和“s”不分,明顯不是榮澤人也不是原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