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這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像垃圾一樣仍在地上。
他彎下腰撿起一張照片,照片上是灰蒙蒙的天空,所有的一切都被覆上厚厚的積雪,他們兩個人站在大雪紛飛的巷子裡,衣服上落滿了星星點點的雪花。他正前傾著身體吻嚴灼的唇,對方溫柔地笑,伸手摟住他的腰。
陸君知捏著照片的手指都在顫抖,他喘了口氣,抬頭看著對面的陸聿,“尹家乾的?”
“看來你還沒有完全神志不清!要不然你以為是誰乾的!”陸聿屈指敲了敲桌面,“為了一個男人!幾個億的招標說換人就換人!還把他帶到你外公家!我看真是平常太放縱你!以至於讓你這麽不知輕重!連玩男人這種事都學會了!”
陸聿看著陸君知蒼白的臉,緩了一口氣,勉強把火往下壓了壓,“這次的事到此為止,我隻當你不懂事!這幾天我就讓人給你聯系國外的學校,法國,英國,澳洲,加拿大……隨便哪個國家,過完年你立刻給我滾出去念書!”
“我喜歡他。”
陸聿扯開領帶的手頓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麽?”
陸君知緊緊攥著手裡的照片,再試一次,他對自己說,再試最後一次,只要他爸答應,他會試著原諒過去所有的事,他會像以前一樣,很乖很聽話。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顫抖,又小又輕,就像小時候想要父親的一個擁抱,想要母親的一個親吻。
“爸爸,我喜歡他。我不是在玩男人。我喜歡他,就像媽媽喜歡你一樣。”
有些時光遠得讓人連回憶起來都痛徹心扉,那些滿是陽光的午後,媽媽溫柔的笑容,爸爸高大的身影,他和陸嘉樹繞著屋裡跑來跑去,桌子上冒著熱氣的牛奶和咖啡,鋼琴上鮮豔的玫瑰花,客廳裡滿滿的歡聲笑語……
這些幸福就像被摔碎的水晶球一樣,只剩下一地的玻璃渣子,他拚了命地想要把這些玻璃渣子撿起來,所有路過的人都被他打跑,他一雙手被劃得血肉模糊,有他的血,也有別人的血,他固執地以為只要能讓它們留下來,玻璃渣子就還能變成水晶球。
可它們還是一點點從指間溜走。
最後他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就只剩下一雙流血的手,這雙手上沾著那麽幾顆玻璃渣子,誰碰了都覺得硌手。
直到他遇到嚴灼,老天終於還是讓他遇到了嚴灼,他媽媽忌日那天他一個人坐在操場上哭的時候,他站在西餐廳裡看著他爸把那個私生子帶回來的時候,他跟肖俊打得全身是傷的時候,他因為肖冰的事情愧疚到幾乎沒法呼吸的時候。
嚴灼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擁抱他,親吻他,他溫柔地牽著自己的手,就算自己的手上全是血,就算那些玻璃渣子會把人扎傷,嚴灼還是告訴他,他不會離開他,他會愛他很久,會一直愛他,他會等著他。
所以他還是說了出來,這句再他媽死了以後他再也沒有說過的話,現在他還是說了出來。
他比誰都清楚,他媽媽有多愛他爸。
他媽為了他爸,拋棄外公,拋棄舅舅,至自己的身份地位於不顧,甚至最後把命都搭上了。
他媽連他都不要了。
連他兒子都不要了。
其實不是不要了,是要不了了。
他媽媽已經沒有辦法了。
如何尋得兩全法,與卿相守共余生。
這是他媽媽留給他爸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她就從十六樓跳下去了。
所以他用祈求的語氣把這句話說出來,這幾乎算是央求,他媽和他爸吃了那麽多苦,十幾年深愛入骨,他希望他爸可以理解,可以明白,嚴灼之於他,意味著什麽。
兩個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整間客廳的空氣就像結了冰一樣僵硬。
屋子裡安靜到陸君知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他在等一個結果,他知道他爸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知道他把這句話說出來意味著什麽,所以他在等他爸,等他爸的回答。
“別拿你媽媽來比,沒有人能比得上她!你也一樣!”陸聿一把扯開領帶,右手垂在身側,顯然用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指,他看著陸君知,聲音冷得好像能凍住人的心,“你喜歡他又怎麽樣?你覺得陸家的繼承人能跟一個男人糾纏不清?!過完年你就滾出去給我念書!別以為我沒辦法處理你們?我隨便一個電話就能讓他在學校待不下去!別說是一中!只要我想,沒有哪個學校敢要他!”
“你別動他。”
陸聿已經冷靜下來,他手指輕輕扣著桌面,“我動他又怎麽樣?我有數不清的法子能毀了他這輩子!你要是不相信,盡管試!”
陸君知站在原地,再一次重複,“我說了,你別動他!”
陸聿沉默地看著陸君知,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要是我偏不呢?”
陸君知突然一腳踹開擋在前面的凳子,刺耳的摩擦聲在客廳裡響起,他大步走到電視旁邊用力拉開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隻黑色的錄音筆。
他拿著這支筆站在他爸面前的時候,絕望地想,他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陸聿眯了眯眼睛,“你想做什麽?”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是你逼我的!”
然後他就按了開關。
幾秒鍾雜音的雜音之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沈女士果然不是一般女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本以為讓陸聿出軌跟別的女人有了孩子,沈女士就能跟他恩斷義絕,讓他身敗名裂以解心頭之恨!看來我是低估了你和他的感情,當真情比金堅。”
“你想做什麽,直接說出來,不必拐彎抹角。”
陸君知眼睜睜地看著陸聿臉上的血色退得乾乾淨淨,就連撐在桌子上的手指都在顫抖。他咬著牙仰起頭,緩緩閉上眼睛。
這是媽媽的聲音,清冷而平靜。
“事到如今,我也不兜圈子了,送到您手上的資料想必您已經看過了。”
“看過了。”
“走私,洗錢,內幕交易,勾結政府官員,行賄……這裡邊隨便哪一項,我拿到的證據足夠陸聿下半輩子把牢底坐穿!他陸聿為了你當真不擇手段,什麽挨槍字兒的事兒都敢乾!從一個街頭混混一步步創立陸氏集團……二位果然情真意切!”
“說你要什麽!”
“我要你站在陸聿面前——從十六樓跳下去!”
然後就是很長時間的沉默,整個客廳安靜到只剩下錄音裡輕微的雜音。陸君知轉頭去看巨大的落地窗,媽媽溫柔帶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們小知最乖了!”
他隻覺得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心底竄到四肢百骸,他死死咬著牙關生生忍著,時間就像被拉長了無數倍,每一秒鍾都像在受刑。
可就是這樣,他的痛還是不及媽媽的十分之一。
錄音裡的男人再次開口打破沉默。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