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娘,不要命了。他的嘴角浮現一絲似甜還苦的笑。
這讓他怎麽甘心去死!
胸中戰意,陡然暴漲,更勝從前!
一劍再次揮出,光華至淨至純,那些觸手仿佛被燙得更厲害,發出窸窸窣窣的收縮聲,以他為圓心,數十米范圍內,一時竟無黑潮敢再靠近。
陳弦松心中只剩一個念頭:出去!破出去!
我陳弦松此生從不負人,不能讓她孤軍奮戰,不能讓她為我送死。哪怕只是再看一眼也好。看到她,喝止她,逼她逃命去。萬妖是他的仇敵,使用光劍是他自己的決定,不要再多交代一條命在這裡。她這一路都很聽他的話,他拿命說出的話,她不會不聽。
突然間,整個空間一震,陳弦松的斜上方黑潮頂部,有光一閃而逝。
是她!
轟——第三震!那裡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縫。
陳弦松瞳孔急縮,劍往後用力一揮,砸在密密實實的黑潮上,巨大的反彈力令他騰空而起,朝那裂縫處,直撲過去。無數觸手射出,抓住他的腳、纏住他的腰。陳弦松再斬一劍,斬斷那些束縛。
然而更多的黑潮,迅速湧出填補好那一道縫隙,也堵住他的去路。
那一線光熄滅了。
咫尺天涯。
三次震動之後,再無響動。
她……失敗了?
她是否無恙?
壓下心頭強烈的焦躁,陳弦松劍光如水流,源源不絕。捉妖師一旦搶得先手,又怎麽會那麽容易讓敵人近身?但他也無法從黑潮中突圍。此時若有人遠遠從高空俯視,便能看到黑潮湧動如龐大沼澤,而沼澤中,有一個細小無比的光點,浮浮沉沉,就是不肯陷下去。
這樣險象環生地鬥一段時間後,陳弦松氣喘籲籲,汗濕全身,甚至握劍的手都微不可察地顫抖著。然而他的眉宇間一片沉毅,劍招絲毫不亂,周身密不透風。一劍下去,灼燙聲和哀嚎聲不斷。
哪怕它們無窮無盡,哪怕明知必死,他也必戰至最後一口氣,必讓黑潮萬妖付出血的代價,也就算對得住,外面那個傻青龍,為他多搏出的這一刻的命。
一人一劍,誓斬萬妖。
就在這時。
黑潮們突然停止糾纏攻擊,慢慢往後縮。縮了大概有幾十米,以他為中心,大片空間空了出來。
汗與血已打濕了陳弦松的眉眼,他抬起頭。
它們又想耍什麽花招?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松兒。”
陳弦松渾身一震,慢慢回頭。
那個死去快十年的人,出現在他眼前。和他記憶中的模樣,幾乎沒有差別,隻除了他整個人都是灰色的。高高瘦瘦的個子,堅毅剛強的一張臉,線條如刀刻,還有布滿疤痕的手,只是看起來比活著時更加削瘦。那人穿著和他同樣的黑色襯衣和黑色長褲,站在幾米遠處,連那眼神都和生時一模一樣,仿佛無情,卻又似乎藏著某種永遠也解不開的情緒。
陳弦松極其譏諷地一笑。
陳常山也輕輕笑了:“怎麽不叫人?”
陳弦松的回答,是抬起光劍,直指向他。
陳常山說:“長本事了,敢拿劍對著我?”他的語氣,和當年的父親一模一樣,但陳弦松怎麽可能相信。
“閉嘴。”陳弦松說,“別變成他。”
陳常山說:“你不信現在這個我,也是情有可原。這件事我從沒有跟你說過——陳家每一代的捉妖師,死後,魂魄都會墜入葫蘆。你爺爺是,你的太爺爺是,我是。你將來也是。”
陳弦松臉色冷戾無比,一劍揮出。
然而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對面的陳常山,伸手隨意一抓,陳弦松手裡的光劍突然脫出,飛了出去,落在陳常山手裡。陳常山手握光劍,姿態熟稔無比,於空中輕輕一劃,劍尖指向了陳弦松。
“沒用的東西,現在信了嗎?”他說。
陳弦松腦子裡“轟”地一聲,一動不動望著陳常山。
陳氏對這把劍的操縱已有數百年,人劍合一,劍隨意動,血在劍在。只要劍在陳弦松手中,任何妖怪,哪怕是十個青龍,可以殺他,卻不可能從活著的他手中奪劍。
除非眼前的人,真的是他的父輩,身體裡同樣流淌著陳氏之血。
第107章 罪孽法師(2)
父親依然和從前一樣,單手負後,單手持劍,嶽峙淵渟,靜靜凝望著他。這樣的姿態氣度,妖怪如何模仿得出來?陳弦松卻如同一尊已長得比父親更高大更堅硬的雕像,矗立在劍尖前。
陳弦松抬起灰暗的一雙眼,眼中仿佛有火在劇烈跳動。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死去父親的魂魄,竟然真的在葫蘆裡?他們祖祖輩輩都是?
父親出現在黑潮中。黑潮並不攻擊他,甚至停在他身後。
父親的亡魂,與黑潮萬妖、與永生永世被囚禁在這葫蘆中的妖怪亡魂們,是什麽關系?
……
像是察覺了陳弦松心中所想,陳常山放下劍,隨手一丟,那劍落入黑潮,被吞噬不見。陳弦松救之不及,臉色驟變。卻聽陳常山說道:“不必怕,劍在此處無用。阿松,你是否還不明白,為何會在這裡見到我?”
陳弦松緩慢地問:“為什麽?”
陳常山露出一絲苦笑,他本生得器宇軒昂,如今清瘦孑立,看起來比陳弦松記憶中更加威嚴不可冒犯。他說:“因為,我們都錯了。從祖師爺到你的太爺爺,到我,到你,都錯了。墮入葫蘆,這就是宇宙之力給予我們陳氏一族的世代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