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他幾乎就沒有想起過從前,腦子裡全是如何計劃、伏擊、奪取、壓製。跟蹤了一個又一個夜晚,如同看著陌生人一樣,凝望了一個又一個夜晚。終於,等到了今夜,他將親手結束這一切。看著剛才,她幾乎和那個男人形影不離,親近至極,他的心便一遍遍變得更加堅硬鋒利。
他本來決意親手殺她,縛妖索一捆,再讓妖獸一撞,便是千鈞一發的殺機。只需要一劍,令她灰飛煙滅,就此了結。
就在他剛才拔劍的一瞬間,看到了她背後,想要潛逃的妖。心思不知怎的就出了偏差,劍光堪堪擦過她的發梢,精準地劈在妖獸身上,而她毫發無傷。
然後她就找到了機會,又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還想要迷惑,還想要算計嗎?
可是某種本已消失很久的、無聲的、腐蝕般的疼痛,再一次在他的胸腔深處蔓延,它們一點一點往上爬,彌漫到他的骨骼四肢裡。他無法不想起在一起的時候,她多少次望著他,眼裡有看不清的情緒。後來的某一天,他突然明白那種情緒叫做悲傷;他也無法不想起,這一路和徒弟逃亡,整個湘城門戶大開暢通無阻,她口口聲聲的緝殺令,根本就不存在。
他也想起,多少個夜裡,他在望遠鏡裡,望見那個女人,獨自一人坐在窗前,一坐就是大半宿,時間於她而言,仿佛是停滯不前的。她只是一個人,永永遠遠坐在那裡。
又被蠱惑了,對不對?陳弦松忽然輕輕笑了,他用一種更加冷酷的目光,看著陸惟真。
某種鈍痛的覺知,卻如同宿命的鍾聲,襲上心頭。他突然明白,今天無論如何,他也下不了手,將這大妖,斬於劍下。
然而師門教誨,降妖除魔,奪器之恨,騙我叛我,如何能忘。
就讓她生生世世,永陷牢籠,生不如死,世間再無此大青龍。
心意已定,陳弦松手在腰包上一探,紫金葫蘆浮現。
陸惟真明白了,他要將她關進那個詭譎未知的泡泡宇宙。她輕聲說:“陳弦松,如果我不是我,不是厲氏之女,不是陸處長,不是陸半星,身後沒有那麽多人看著我,跟著我。現在我就會束手就擒,自己踏進葫蘆裡去。因為這是我欠你的,我這輩子,沒有欠過任何人,除了你。可惜我是陸半星。”
話音剛落,她雙臂一展,五指同時張開,一道蓬勃純淨的光芒,藍、白、黃三色交融流溢,從她的懷抱間迸發出。與此同時,原本光線瑩瑩平和的縛妖索,光芒大盛,強烈的白光,往內迅速壓製。
陳弦松的眉間一震。
陸惟真低下頭,雙臂再度一振,全身衣服、褲子都因迸發的能量場而呼呼鼓起,一頭黑發全飛起來。而她周身的光芒瞬間變得更亮,竟與縛妖索的白光分庭抗禮,隱隱有向外壓製的驅使。
陳弦松臉色一寒,打開葫蘆蓋,往後躍出十余米,到了樹上高處,舉起了葫蘆。
一道紫色的雄渾光芒,直射陸惟真。
陸惟真看到紫光迎頭而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下手了,他是真的要把她收到葫蘆裡去,就像他以前對待最痛恨的那些妖魔鬼怪。
陸惟真胸中突然就升起一股血淋淋的戾氣,仿佛某種壓抑太久的東西,終於令她深陷,將她吞噬了。她想,哈,哈哈,這一天終於來了,心狠手辣、報仇雪恨、你死我活。她該!該!
那就一戰吧。
若是勝了,索性殺了這人,也殺死心中,那折磨自己太久的夜夜悔恨和無望痛苦。
若是敗了,倒也圓滿了,這條命給他就是,心甘情願踏入未知而恐怖的泡泡裡。
一了百了!
二十余年來,陸惟真這個人,一直躺在最優秀的基因上,混吃等死,她就從來沒拚過命。可是此刻,她平生第一次,全身都被蓬勃滾燙的戰意填滿。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當她再次抬起手,再次召喚風、土、水元素時,心隨意動,以她為圓心,某種無形的震動,急速向周圍的森林、地底、天空,大面積蔓延開去。恢宏而廣闊的空間能量場,開始徐徐共振,有什麽仿佛即將蓬勃而出,有什麽即將無情摧毀一切。
陳弦松看著光芒的圓心中的那個人,這一刻,那個女人竟然是陌生而瑰麗的。她烏黑的長發在空中肆意飄揚,她閉著眼,表情寧靜、心無旁騖,毫不在意頭頂攝人心魄的紫光,她一身純潔而耀眼的光芒。
他亦真切感受到了屬於大青龍的能量場,因為足以吸走萬妖的葫蘆,那束紫光觸到她的光芒時,竟然被生生阻滯住。而縛妖索上,竟有地方出現絲絲裂紋。它們,都是任何青龍境妖怪無法突破的法寶,可陸惟真竟然以一己之力,強勢抗衡,正在突破。
縛妖索一次只能使用2分鍾。若讓她撐過這2分鍾,掙脫而出,葫蘆也收不了她!
陳弦松拔出光劍,猛喝一聲,單手一劍劈落。
一輪巨大得足以吞噬一切的圓月,從天空降臨,光芒柔和、磅礴雄偉,朝陸惟真襲來。
陸惟真睜開眼,看著那輪月亮。
原來,這才是他真實的實力。鋪天蓋地,無邊無際。他以前從未展露過。
都留給她了。
好,好得很。
當巨月邊緣伴隨著葫蘆的紫光,碾至縛妖索邊緣的一刹那,陸惟真立刻感到了恐怖的壓力,胸中一陣氣血翻滾,一口腥甜湧到了嗓子口,生生壓下去。與此同時,她的腳下頭頂手掌裡,與方圓數公裡內流動能量場的共振,都為之一滯,差點泄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