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也曾有過不少人愛上他,他卻沒有愛上過任何人。
在他十六歲那一年,父親因為出門捕殺一隻大妖,重傷去世了。那一晚,他跪在床前,父子斷續低語,陸惟真聽不清。只是在父親闔上眼後,他伸出傷痕遍布的手,握住父親同樣的手,把頭埋下去,流下眼淚。
他正式繼承了所有東西,光劍、縛妖索、葫蘆、木材店……他開始一個人的無聲生活。白天是木料店店主,晚上是捉妖師,修煉得更加勤奮艱苦。他不再去學校念書,除了維持生活需要掙錢,不和任何人深入來往。
十九歲那年,他回了趟江城師門,從旁系師叔伯家領了個孤兒回來,就是林靜邊。其實林靜邊也十二了,比他小不了幾歲,但還是服服帖帖跪在他跟前敬茶,叫師父。而陳弦松的神色,沉穩得就像個上了年紀的老師父。
陸惟真於是明白了,難怪林靜邊在他身邊,時而膽大包天,時而噤若寒蟬。他們的關系,是師徒,像父子,也像兄弟。那是這些年來,他身邊唯一親近的人。
畫面一轉,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山坡上,周圍都是綠草,天空陰沉沉的,沒有太陽,也沒有一絲風,空氣中隱隱有讓人不安的氣息。
她走到山坡頂上,聽到了隱隱的風雷聲、轟鳴聲,還有光影在空氣裡閃過。她朝山的另一面望去。
一隻丈許高的巨獸,匍匐在地,滿身血和傷口,大口喘氣。它的身旁,倒了至少七八個異種人,還有十來個異形獸。巨獸的爪子下,還有兩個異種人,已經被壓成了肉泥。
陸惟真眉心一蹙:大青龍!
等她再仔細看周圍或死或傷的異種人時,就認出了其中的兩人。他們去年也去北京,參加過處長年終述職會。只是陸惟真向來無心仕途,也記不清人家是管哪個區的。可在眼前這個場景裡,他們卻身負重傷,極其狼狽。
隱蔽無人高山區,巨型大青龍,異種人官員率兵對抗,卻遭受重挫。
這裡是……這裡是……
此時,大青龍明顯已佔了上風,可它竟一副無心戀戰的樣子,將撲上來的兩隻異種人再次拍飛,拖著傷軀想往山下逃,還不停回望,像是懼怕著什麽。
而那些活著的異種人,竟也望向同一個方向,像是盼著什麽人出現,但表情又很複雜,難以啟齒的樣子。
陸惟真不由得也往那個方向望去。
無風,樹枝輕搖。樹林裡有沙沙輕響,分明有什麽急速而來。緊接著半空中光影一閃,有人瞬移出現,懸停於一棵碧綠繁茂的大樹樹冠之上,拔出了腰間光劍。
陸惟真愣愣地望著那人的樣子。
他看起來比第一次與她相遇時,要年輕好幾歲,也就二十二、三的樣子。下巴上,還有剛剃沒多久的青色胡渣印。肩背也還有少許少年人的單薄。但已非常高大,他已長成青年了。
他身上明顯帶傷,肩上的黑色布料,浸濕大團。而握劍的指尖,血正一滴滴落下。然而他的眉眼,莊嚴清正依舊。
而那些異種人,看到他,竟齊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巨型大青龍,全身緊繃,如臨大敵。
陸惟真忽然就明白了眼前這一幕,是何年何月、何處何地的一場戰役。
三年前,終南山,法師斬龍。這應是他的前半生中,最值得銘記的一戰。在遇到她之前,已經發生。
第89章 他的世界(5)
光劍拔出,他的身影如同海面上浮動的流星,刹那消失,又於大青龍頭頂懸停。周圍所有異種人和異形見狀四散逃竄,神仙打架,他們哪敢靠近。
一輪圓月,如夢降臨。
大青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兩個前掌齊齊拍向地面,天地共震,猙獰土龍平地拔起,朝陳弦松撞去。
陳弦松眼中冷意如鐵,喝道:“執迷不悔!”
陸惟真心中“砰”地一聲,仿佛已看到幾年後的那個成熟男人。
他揮劍而落,圓月驟然膨脹,與大青龍的能量波相撞,整座山為之一震,外圍的異種人們更是被震得七零八落,全部倒地。
唯有數米之外,陸惟真靜靜站立,無人看見,無人知曉。
生死惡戰再次開始。
陸惟真沉默地看著這場足以載入異種人和捉妖師史冊的世紀大戰。看著陳弦松劍起如流雲,看著他身姿翩飛似雁。看到他屢屢得手,她不由得笑了。
又看他一次次中招,鮮血直流,傷痕累累,卻如同一根定海神針,始終攔住大青龍逃亡之路,從不畏懼,更不可能退縮。陸惟真仿佛又看到了孩童時鐵劍殺白雀的那個他。原來某些堅硬的東西,早已刻入這個男人的骨頭裡,從未改變過。
後來,陳弦松腹部破裂,右臂也脫臼垂落不能再用,和幼時一樣,又成了個血淋淋的人。他把光劍換到左手,臉上的表情愈發森然。人若是對什麽執拗到這種程度,是會讓所有人感到敬畏和動容的。周圍的異種人們,早已呐呐不能言,之前忙於躲避的他們,不知何時重撿武器,配合年輕捉妖師,一起圍攻大青龍。
最後,陳弦松瞬移至半空,一輪巨月斬落,天地震動,大青龍轟然倒地,縛妖索飛至天空中,連周圍的異種人們,都露出驚恐神色,連連倒退,看著那樣恐怖的大青龍,變成拇指大小的一個影子,被捉妖師收進葫蘆裡。看著他手一抬,光劍、縛妖索、葫蘆悉數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