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具被泡得腫脹的身軀就像一堵牆一樣擋在了林柚的前面。
原本殺氣洶洶的蘭頓,幾乎是在看清這家夥的同時變了臉色。
有史以來第一次, 林柚聽見水鬼——現在叫她“蘭頓夫人”似乎更合適——開了口。
她的嗓音很古怪, 低沉、喑啞, 聽上去是從某個極其幽深的地方傳出來的,帶著隱隱約約的回音。明明是在陸地上,伴隨著滴答滴答的水聲,她一開口卻聽得見什麽東西在吐氣泡的聲音。
“我們還有筆帳沒算清,”她叫著他的教名,“亞弗。”
“不。”
蘭頓邊說著,邊往後退去。
“都過去這麽久了,你不會……”
“我會的。”
蘭頓夫人輕蔑地說。
“你知道我這麽長時間為什麽動不了你,”她短促地尖笑了一聲,“現在你沒有它就什麽都不是了!是時候算算你把我淹死在那片湖裡的帳——”
驚懼交加,蘭頓竟然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林柚,後者只是聳聳肩。
自知求救無門,他轉身想跑卻沒能成功——林柚潑下的那桶水在他腳邊積了淺淺的水窪,蘭頓夫人顯然覺得這已經夠用了。水窪中探出一隻由水凝成的手掌,緊緊地攥住了蘭頓的腳腕,用上的力氣活像是要把他的踝骨給擰斷,看得只剩骨頭的骷髏頭一陣陣牙酸。
“呃……”
他們站得這麽近,拳打腳踢聲聽得一清二楚,骷髏頭不確定地問:“我們就在這兒看著?”
“你也聽見她說什麽了,而且我們上次來這兒,也是他叫那隻黑山羊幼仔追殺我們的。”
林柚說:“好在我還是少記一點仇的。”
“給他留口氣啊。”她叮囑道。
蘭頓夫人的動作連停都沒停。
她揍得痛快,林柚的話還是聽進去了的。至少當她起身離開時,趴伏著的蘭頓還能捂著自己身上被打的淤青“哎喲哎喲”地一聲聲叫喚。
他鼻青臉腫地爬起來,臉足足大了一圈。蘭頓望向林柚和他前妻的目光懼怕又怨恨,末了還是什麽都沒敢說,他找了塊夠粗壯的樹根靠著坐下,想起林柚之前問他的話。
這人不說有多麽精明,還是知道這時候做什麽事對自己有利的。
“好得很,”他顯然不想再挨一頓打,泄氣地說,“你想知道哪件事?”
“等等。”
這回,反倒是林柚打斷了他,“這個待會兒再說。”
她有自己的想法,水鬼在後面抱著胳膊,近乎是強迫地趕著蘭頓跟著一起走。她在五分鍾的時限過去後就消失了,但蘭頓很明顯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他時不時還會回頭去看一眼。
他沒敢跑——事實上,他也沒有這麽做的機會。骷髏頭一直盯著他,哪怕掛在包帶上保持視線在同一方向有點困難。
“這麽做就行了。”
他們回到了燒毀的旅館廢墟和那輛車旁邊,林柚在臨近的草叢間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
骷髏頭:“……啊?”
“留點記號,好讓他們倆知道上哪找我。”林柚說著,掂量在樹皮上的什麽位置劃一下合適,“我不可能一直在這兒等著,萬一那些家夥又心血來潮再回來一趟呢。”
繞過湖邊,每隔幾棵樹,林柚就會在其中一棵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等走到林子深處,她確認不會被輕易看見後才停下了腳步。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
“那些人是從哪裡來的?”林柚問。
“什麽?”原本老老實實跟著的蘭頓反道,“這事不該問你們嗎?”
接觸到林柚的視線,他一時又忘了方才被揍的是誰了,嘲諷似的笑起來。
“你們叫來警方的援助——”
他說。
“引起了——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們聚集在這裡,發現了它的存在。它向他們宣傳母神的福音,”林柚注意到他不再像以前一樣稱呼黑山羊幼仔為“那位大人”了,“然後接受這些信徒的供奉。”
“有個問題。”
骷髏頭插話,它已經聽說過了蘭頓和黑山羊幼仔之間的聯系。
“不是你召喚出它的嗎?”
潛台詞是如今怎麽這麽不受待見,還被那些戴兜帽的守衛給攆出來。
蘭頓臉上的某塊肌肉抽動了一下。
“你要知道它們這一族不是每隻——每隻都堅決地作為母神的信使而行動的,”他揪著自己不是那麽茂盛的頭髮,乾巴巴地說,“也有的喜歡一味享受人類給他們的供奉……自從它發現他們獻祭給它的比我獻祭的豐盛得多以後……”
林柚:“……”
這年頭連黑山羊幼仔都這麽現實的嗎?
“所以,”骷髏頭一語道破了蘭頓支支吾吾的真相,“它把你踹了?”
要是蘭頓夫人還在這兒,估計會冷笑一聲“活該”。
林柚懷疑自己聽到了蘭頓青筋暴起的聲音。
“對。”他最後忍了又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