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聲驀然在身後響起,兩人一頭蓋骨同時一驚。
林柚猛地回過頭。
那人來得悄無聲息,連耿清河都沒有注意到對方是什麽時候靠近的。
——用“人”來形容都不太妥當。
它身處陰影中時,還能朦朦朧朧地看見身上茂密的羽毛和剛剛收起來的翅膀。但當這隻鳥妖踱出黑暗,在那微不足道的光亮下露了面,覆蓋在臉上的絨毛已然盡數退去,原本長長的鳥喙也只是一閃而過,真正映入眼簾的,是名與人類別無二致、年輕貌美的女子。
可親眼見過了她變身的全過程,在場的人誰也不會傻到覺得對方有多無害。
似乎是了然他們的警惕,她吃吃地笑著,用拖曳著的長袖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
“柚姐,”耿清河牙齒直打顫,“我我我剛才看到她好像不止一個頭——”
雖然鳥身的模樣只是閃過了一瞬,他是決計不會看錯的,這化成人類的妖怪不止一個腦袋。他沒數清個一二三四,但粗略一看,感覺單是頭就足足有八九個。
——慢著。
聽到他的描述,林柚眼皮一跳。
“……姑獲鳥。”她低聲說。
又名鬼鳥,夜飛晝藏,蓋鬼神類,穿上羽毛是鳥,脫去羽毛就變成女人的模樣。其所居處必有磷火,即所謂小雨暗夜裡之夜鷺光也。
也有說法稱是另一種叫“鬼車鳥”的鳥類的起源,所以跟那種鳥一樣有九個腦袋也不奇怪。
沒想到他們是誤打誤撞地進了這家夥的巢穴。
——或者說,是對方不知道為什麽收集來了骷髏頭的剩下那點骨頭,結果把他們也引到了這裡。
那用衣袖掩住嘴角的女子輕輕柔柔地一笑,默認了她的話。
“不對啊。”
耿清河來回看了兩眼,仍然有點摸不清狀況,他茫然道:“你既然是鳥,為什麽要在這裡搭窩,不應該在樹上……”
姑獲鳥:“………………”
“我樂意!”她顯然脾氣不太好,一句話就激得不見一點方才刻意表現出的高深模樣,氣急敗壞地喊叫起來,聲音宛如嘶啞的鳥鳴,“我樂意在哪做巢就在哪做,管得著嗎你?!”
要論怒火中燒,可還有個家夥更生氣,骷髏頭的嗓門扯得比她還高:“這這這、這就是你用別人骨頭搭巢的理由?!”
聽到它的話,姑獲鳥反而冷靜下來,待看清說話的還只是塊掛在別人包帶上的頭蓋骨,她更是從鼻子裡哼笑出一聲,鄙夷之意溢於言表,
“哎喲,是你的啊?對啊,誰讓我撿到了呢,這麽結實還能用來當架子,我撿來的我為什麽不能用?”她嘲諷道,“現在也晚了,我做的巢可是最牢靠的,全都粘在一起,想都別想要回去。”
話音未落,姑獲鳥一怔。
……奇怪,他們邊上什麽時候多了個人?
人類的夜視能力平庸,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明明前一秒那女孩邊上還是空空蕩蕩的,後一秒就憑空出現了個上肢和鎖骨處都被替換成了金屬物、皮膚曬得黝黑的人類男子。他面上帶著有點為難的淺笑,習慣性地撫摩著前額的刺青,看向身邊的“鳥巢”。
姑獲鳥轉念一想,又有點嗤之以鼻。
管它呢。
她眼饞地看向那個新出現的人類鎖骨和手肘處的金屬部件,恨不得現在就扣掉它們。
她今天不僅不還“支架”,還要把他們全都留下來,扒了皮抽了骨頭還有這些金屬。有了這些,她之後一定能把鳥窩搭得更加漂亮——
“你確定不還?”姑獲鳥還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之中,就聽林柚笑吟吟道,這才猛然回過神,“那我們就自己動手了?”
“動就動。”
姑獲鳥冷笑道:“我挑的全是最結實的樹乾,搭了足足大半年,區區人類,還想拆我的巢——”
該隱:“……”
他很理解這份自信,但是……再結實的樹乾,也禁不住發霉啊。
姑獲鳥站得遠,瞧得不甚清晰,這裡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只因有上帝所下的懲戒在,天克植物的他只是站得近了點,霉菌就飛速地竄上了每根搭在一起的枝丫,在上面肆意地生長蔓延。才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鋪在最裡面的樹葉已經盡數爛掉了,它們潰爛得不成樣子,還隱隱地散發出怪味,姑獲鳥心目中最結實的巢穴只剩下了個搖搖欲墜的空殼。
他默然地輕輕推了一把。
轟然一聲——
在姑獲鳥驟然僵硬的自信笑容間,她辛辛苦苦搭了大半年的鳥巢……
徹底散架了。
第136章 內鬼
姑獲鳥可一點也沒有說錯。
她辛苦幾個月, 樹枝乍一看擺放得凌亂, 卻也是遵循著她自己獨特美學的亂中有序,粘合得更是牢固。如若不是該隱這可怕的體質, 別說是隨手一推會不會倒了,就是拿個鑽頭來也未必能輕易弄開。
此時此刻,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信心之作像小孩搭的積木一樣傾倒,亂糟糟得瞧不出原本模樣,還僥幸掛在枝頭的葉片頹萎地耷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