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的父親雲州刺史余逸春被燒死在刺史府裡。
自從先帝駕崩,幼帝繼位以來,佔據他人地盤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但一州刺史被活活燒死在刺史府裡的事情,完全是第一次。
余弦沒有看見過刺史府被點燃後的樣子。
定襄郡城被攻破後,她就被老仆塞進馬車,開始逃亡,逃亡的路上才知道刺史府被燒的消息。
他們的目的地是千裡之外的商州,也是余家世代經營之地。
往日裡從雲州前往商州,最便捷的路途就是經由朔州進入汾水范圍,隨後沿汾水南下,最終到達商州。
可如今朔州已經對雲州舉起了屠刀,刺史蘇義又瘋狂到直接燒了刺史府。
照顧余弦的老仆和護衛根本就不相信蘇義會放過余弦。
他們只能繞道易州,取東路而行。
但雲易五州全都因為蘇義的突然行動陷入了混亂。
大批雲州流民逃出雲州,分散到其他幾州討生路。
一時間人人自危,有條件的士族紛紛出逃,就是為了躲避這場災禍。
原本騎馬三天就可以離開的易州,余弦一行人足足走了十天。
十天之後,他們來到易州邊境,面對的卻不是什麽離開的道路,而是大批大批的流民。
從雲州逃出來的流民已經流離失所半個月之久,他們花完了錢財,吃盡了乾糧,已經走到了賣兒鬻女的地步。
就算如此,他們依舊填不飽肚子。
余弦一路上有老仆照顧,雖然與之前的生活相比有著天差地別,但至少她沒有餓肚子。
流民發現了他們的馬車,也發現了他們有糧食,一場哄搶在所難免。
那麽多的流民,僅僅是圍住馬車,就讓他們寸步難行。
更不要說其中一些餓紅了眼的流民,已經舉起地上的石頭,開始用力擊打馬車了。
危機關頭,余弦讓老仆和護衛把乾糧扔到遠處,吸引流民前去爭搶,這才為眾人清理出一條人少可以逃出去的路。
可當他們好不容易突破流民的裹挾,逃到一處山腳時,一夥兒山賊突然出現,抓住了余弦等人。
二十多個山賊,全都是面色紅潤身材健壯的青壯年,余弦和老仆護衛加起來只有六人,又哪裡有反抗的余地?
被山賊用繩子粗暴捆住的時候,余弦心裡沒有多少慌亂,反而有一種終於走到這一步的塵埃落定之感。
蘇義是個心狠手辣的瘋子,他攻下雲州佔據雲州還不算,還要一把火燒死余逸春。
余弦母親早喪,父親又猝不及防地死了。
即使能夠回到商州,又能如何?一個孤女在這樣混亂的世道裡,又能有什麽好下場呢?
山賊們推推搡搡,余弦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山路上,心裡一片蒼涼。
或許落到山賊手裡,她還能比較乾脆地了結自己,省得日後經受其他磋磨。
余弦雖從小就學過弓馬,但她騎的是溫順母馬,拉的是合適軟弓。
就連這次出逃,也有忠仆和護衛一路護送,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馬車裡,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苦?
山賊們聚集在山中,越往前走道路就越是崎嶇,到了後來甚至已經沒有多少成型的山路。
余弦每邁出一步,腳下就像是被割了一刀。
疼痛讓她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又被春日裡的冷風一吹,余弦很快就頭腦昏沉起來。
開始的時候她還想著記下進山的道路,以後或許還能逃出去,但走到後來,出逃的念頭都隨著昏沉的頭腦一起消失不見了。
山賊帶著他們在山中走了近一個時辰,終於在余弦暈倒之前,到達了隱藏在山坳裡的山賊營寨。
此時的余弦,眼前已經出現重影了。
直到又是一陣冰涼的山風吹過,吹得她頭痛欲裂,才讓她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余弦忍著頭痛打量著眼前的山寨,只是粗略看了一遍,余弦就不由得皺眉。
山寨建立在山坳一處平緩的坡地上,零零散散十幾座小院,全都是新房,嶄新的木頭還散發樹木的青澀氣味。
許是聽到了動靜,很快就有人推開院門迎接打劫回來的山賊。
出來相迎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一個懷孕的大肚子婦人。
他們見面後,就熱熱鬧鬧地互相打招呼,爹娘奶奶侄子外甥……什麽稱呼都有。
若是忽略掉被繩子捆住的余弦等人,只看眼前這副場面,根本就沒有人會把他們和山賊聯系起來。
這裡更像是一個關系親近的小村落,正在熱切地歡迎遠行歸來的親人。
但這不對。
余弦昏昏沉沉地想到。
山賊向來朝不保夕,寨子裡留著女人和小孩還情有可原,尋常山賊怎麽會和這麽多老人生活在一起?
而且沒有看錯的話,不少山賊和其中幾個老人的長相還有些相似,他們是真正的血脈親人。
既然親人尚在,他們又何必落草為寇?
余弦想不通,但這不妨礙她明白一件事。
她逃不出去了。
若是尋常山賊匪寨,或許還能夠因為利益而分崩離析。
可現在他們是血脈親人,是遠親近鄰,天然就是一個整體。
不管是為了錢財還是為了山寨的安全,余弦他們都不可能輕易脫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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