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架勢,只怕要查到天亮,方能查完第一輪。
等下批糧草運至此處,若沒有意外的話,怎麽都要等一日一夜。可軍糧耽誤不得,金盈盈便只能命夥計們一箱一箱地檢查糧食,待查完三遍,再送往兵營消解赤凰軍的燃眉之急。
現下她已收到弦清的飛鴿傳書,想必崔昭昭那邊也收到了蕭灼的傳書。以她對崔昭昭的了解,最遲明日,她一定會強襲寺山城。所以這批糧食定然是來不及運進大營的,既然如此……金盈盈大膽地做了個決定。
“阿城,命他們都停下。”
阿城點頭:“是!”說完,他便揚聲命夥計們都停下來。
金盈盈看了一眼天色,歉聲道:“兄弟們都辛苦了,這樣的大雪天還隨我出來運糧。”
夥計們知道九姑娘是整個四方商行裡最懂人情世故的,這趟出來雖然苦了點,可回去領的報酬自當是平日押運一次商貨的十倍不止。現下時局不好,能多賺一點是一點,所以他們也沒有什麽怨言。
“大長公主急需這批糧,所以我們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金盈盈繼續歉聲道,“勞煩諸位兄弟先把篩完一輪的糧食打包裝箱,隨我先往送糧。”她大概估計了剩下的糧食數目,大概佔全部糧草的三成:“其余來不及篩選的,便立即放火燒了。”
“是。”
“回京之後,我保證一定不會虧待諸位!”
“九姑娘客氣了!”
“兄弟們,乾活!”
夥計們相互吆喝著,很快便將糧食收拾妥當,沒有來得及篩選的也放火燒了。火光在雪花裡顯得尤為耀眼,落入金盈盈的眼底,卻是如血一樣的猩紅。
“往肅方城的方向走。”金盈盈放下車簾之前,給阿城交代了一句。
靜默許久的婢女李琴卻滿心不解。那封飛鴿傳書她也是瞧見了的,分明說的是寺山城,怎的變成了肅方城?這分明是一東,一西兩個方向,如此怎能將剩下的糧草送至?
馬車緩緩前行,李琴沒有憋住,還是問出了口:“九姑娘,你這是……”
“聲東擊西。”金盈盈說的聲音極低,卻已足以讓李琴聽清楚。
李琴跟了金盈盈一輩子,聽見這四個字時,便了然金盈盈想做什麽。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們押著這批糧草在赤凰軍拔營之前往西走,無疑是給了韓軍一個信號——赤凰軍欲攻肅方城。
韓軍可以佯作山賊,半途在他們押運的糧草裡下蠱蟲,自然他們早就被盯上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將計就計,以身做餌誘使韓軍誤判軍機。
此計妙是妙,可是再往前走二十裡,那就是韓軍實控的疆域了。隨時可能出現百人小隊襲擊他們,如此冒險,當真好麽?
李琴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提醒金盈盈:“九姑娘,我們隻走二十裡,成不成?”
“今晚必須走三十裡。”金盈盈已經打定了主意。
李琴憂心忡忡:“可是……”
“放心。”金盈盈是算好了的,韓軍發現她往肅方城走,定會兵分兩路,一路襲擾他們搶掠糧草,一路增援肅方城,務求一戰盡滅五千赤凰軍。
一支女兵,還是從未打過仗的女兵,最好的解決方式便是一擊殺之。如此一來,天下便再無女子敢從軍,也再無女子敢提從軍之事。
一戰便滅,戰力低劣。這不僅是打了天子的臉,也打了天下女子的臉。韓軍也需要這麽一場大捷來鼓舞士氣,所以金盈盈料定韓軍第一戰便會投入大量的兵力。
至於他們這支送糧的商隊,若是剛踏入實控疆域便被殺之,無疑是在提醒崔昭昭,肅方城等著她去送死。以崔昭昭的心智,怎會明知以卵擊石,還要不管不顧地強攻肅方城?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謝寧若真是個人物,便不會做這種蠢事。換言之,他們不動金盈盈的這支送糧隊,也是在麻痹赤凰軍。
這是兩邊的博弈,也是兩邊的豪賭。
金盈盈自忖有七成的把握全身而退,至於那意外的三成,也不會要她的命。畢竟她除了是四方商行的九姑娘外,她還是楚王妃。不論哪個身份,韓州都沒有殺她的理由。她這麽一個絕妙的人質,落在韓明手裡,反倒是一個燙手山芋。
殺不得,也放不得。
殺了,便等於在這種生死存亡之際給了楚州出兵的理由,更給了四方商行散盡家財募集天下豪傑給她報仇的理由。放了,便等於是少了一個要挾楚王的絕佳籌碼。
所以不論是全身而退,還是意外淪為階下囚,金盈盈篤定自己不會死。她這樣的人到了韓州的州府擎天城,興許還能鬧出點事來,讓韓明那小子愁上一愁。
李琴見金盈盈臉上沒有半點憂色,心想九姑娘定是什麽都算好了的,便不再勸她。
這時,阿城在外提醒道:“九姑娘,要往山上走了,這一段路又高又險,路還顛簸,您可要坐穩了。”
金盈盈知道這段路不好走:“嗯。”她掀起側窗的簾子,她更知道只要沿著這條崖道走上一個時辰,她便可以遠遠地瞧一眼坐落在山窪深處的赤凰大營。
這個時候,她定然像往昔一樣,英姿颯颯地坐在幾案邊思忖破敵之策。
涼風拂面而過,刺骨至極。
金盈盈並不覺得涼,她情不自禁地捂著心口,只要想到崔昭昭,她的一顆心都是燙的。燙得她發疼,也燙得她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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