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是和她說一路順風。
後來她反覆品味這句道別,知曉大概是因為比起“後會有期”,她更希望對方一路順風。
後續發生的事情她再沒有印象,是實打實地暈了過去。
但她記得。
加州三個夏夜裡的最後一個,已經到了黎明時分,最漫長的那個白晝悄然降臨,窗外一抹光亮透進來,她呲牙咧嘴地從病床上睜眼醒來。
看到一雙漂亮到驚心動魄的眼,看那雙眼裡裝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漆黑瞳仁邊緣映著恍惚的光。
她搞不懂女人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望她,於是費力抬起手指,想要將這雙眼睛描繪得更加清楚。
女人的柔順長發垂落下來,臉上的傷口仍然清晰。
長發落到她的臉側,落到紗布邊緣,惹得她好癢。
她看那雙眼睛,從模糊恍惚逐漸變得清晰,她看她,離她越來越近。
她的體力無法支撐太久。於是那雙眼又從清晰變為模糊。
最後是一句極為輕微的歎息,飄在她後來的很多次夢裡。
她在一個傍晚重新醒過來,偌大的病房空蕩蕩的,床頭插著一束花菱草,還有很多很多的現金。
她想如果這是一場電影,那已經演到了尾聲,觀眾終於迎來這三天三夜裡最為死氣沉沉的定格鏡頭。
那次生日是她頭次在夜裡過,她茫然地睜著眼,在喬麗潘擔憂的眼神下,迎來了自己的二十歲生日。
失魂落魄地喝一口發苦發澀的水,有氣無力地靠在喬麗潘的腰上,吹喬麗潘給她補定的生日蛋糕蠟燭。
穿著病號服的胸口涼涼的,像是丟了什麽東西。她空落落地往領口一摸,摸到一條項鏈。
上面已經沒有血,沒這一場車禍的任何痕跡,好像從沒有浸染過她和她的血色,好像從來都隻是乾乾淨淨的鏈條,掛著一個字母吊墜:
Zoe.
夜陰沉沉地墜下來,吹在身上的風很冷。她不明白明明是夏天,洛杉磯為什麽會這樣冷。她緊緊攥住這條項鏈,在心裡想這就是她的名字嗎?
想這個名字的寓意竟然真的是“生命”,想她和她說“如果沒有它我就活不過三天”,想明明已經分道揚鑣……她為什麽要把這條項鏈留給她?
洛杉磯的黑夜漫長如白晝,一場翻滾到懸崖海邊的車禍,最後隻給付汀梨留下無名指指關節的一個疤。
後來這個疤總在上海的冬天生出凍瘡,她努力回想過往二十多個夏天存在過的痕跡,隻覺得每一個都記憶模糊。
總覺得唯有那年在加州,是那麽撼天動地的一個夏,又怎麽會短暫到這麽不可思議?
就像是,隻有三天似的。
第34章 「雪地封路」
付汀梨做了個冗長繁複的夢。
一會夢見, 她還在加州,頂著一身傷一瘸一拐地出院,女人穿她的寬大T恤, 騎一輛摩托車, 扔一個頭盔給她, 她戴著頭盔,坐在高高的摩托車上, 抱女人的腰。
她們果真成了一對亡命鴛鴦, 環遊世界後回到上海, 已經是彼此都塵埃落定的三十來歲。
她開了家客流不多、但自由自在的雕塑工作室,還是那樣年輕天真,隻做自己樂意做的事情,哪怕一切燒成一把青白色的灰,也燒不盡那顆年輕坦蕩的心。女人成了家喻戶曉的女演員, 演一部電影就拿一個獎,還像在加州那般濃烈自由,喜歡那廉價的紅酒爆珠煙, 也喜歡像以前那樣不由分說地摁住她同她接一個惡劣的吻。
剛開始她們愛得躲躲藏藏,後來她們愛得轟轟烈烈、義無反顧, 管網上鋪天蓋地的謾罵和議論, 管全世界都恐同, 真像電影裡主角一樣, 只要自己活得盡興。
到了晚上,她們開著那輛複古老車到處兜風, 女人接一個電話說下部電影角色被換。再後來她們分分合合, 不知為什麽越愛越糟糕,最後在敞開公路上分了手, 她撿起一塊石頭就往車上不要命地砸,頭破血流地躺在路中央,說這個世界好渺小,連一對有情人都容不下。
一會又夢見,她家裡還是破了產,她媽還是欠了一屁股債,她還是住進一條破舊不堪的老街,遇見一個穿綠格子襯衫和帆布鞋的女人。
女人開一輛卡車,抽一根皺皺巴巴的眼,隨意挽起的長發頹喪又飄搖。
卡車搖搖晃晃地經過,女人回頭,望住她。她笑著喊她“阿鴦”,然後跟著上車,在荒無人煙的公路上奔赴一場又一場往下落的雪。
她們擠在一輛窄□□仄的卡車前座裡相愛。最後,阿鴦在一場暴風雪裡死去,她在雪裡躺了好久,看那些白皚皚往面上撲的雪塊。
在心裡想這個世界好龐大,偏容不下一對有情人。
付汀梨猛地睜開眼,心跳快得像打鼓。紛擾複雜的故事像是一場龍卷風過了境,在她腦子裡攪得一塌糊塗。
這兩個夢無比真實,卻又都不得善終,折騰得她醒過來時像是快缺氧,視野有些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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