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身影跟著從門外顯現, 慢慢清晰地呈現在尤聽面前。
已經接近四十歲的婦人, 但保養得很好,看起來還是極為年輕的模樣。
下巴微圓, 襯得神情柔和。五官融合了少女的天真和婦人的韻味,眉眼帶著天然含笑似的弧度。
歲月仿佛對她十分優待, 眼角細紋都舍不得多添幾道。
她身上隻隨意地披著身外衣, 豐腴的身姿隱約可見。
鬢發散亂,一看就是匆匆趕過來的。
但即使如此,也仍然不減她半分美貌。
如此美人,難怪蘇老爺只是遠遠看了一眼, 就決定非她不娶。
甚至在知道她還有個孩子之後, 仍然毫不後悔。
尤聽記得她的名字,江淑怡。
但或許連她自己都快忘了這個名字,畢竟,現在不論是誰都得恭恭謹謹地喚她一聲“蘇夫人”。
見到尤聽,江淑怡眼中閃過幾分驚喜。
她小跑幾步到了尤聽跟前,心疼地道:“聽兒,你終於回來了!讓母親好好瞧瞧, 可是又瘦了些?”
尤聽抬眼,便撞進對方滿懷關切的雙眸中。
在這時, 江淑怡看起來和全天下所有關切子女的母親都沒什麽差別。
可誰又能想得到,不久以後,就是這雙柔軟的手,緊緊地落在尤聽的腕間。
這雙充斥著關愛的眼眸,被殷切地期望填滿。
她對她唯一的女兒,幾近哀求地說:“聽兒,你必須得去宋家。母親,母親也是沒有辦法的呀。”
“聽兒,你一向心疼母親,你也不想看見蘇家遭難,母親跟著受罪吧?”
“再說了,宋家是軍閥世家,你給宋大帥當個姨娘也不吃虧。等將來你生下個兒子,就有了傍身的資本,咱們都能夠跟著沾光的呀。”
細軟的腔調,說著一句句將親生女兒推進火坑中的話,只為了將毒藥裹成蜜糖,哄騙她吃下。
在那一刻,江淑怡,似乎先是蘇家夫人,然後才是她的母親。
原劇情裡的女人,和面前的這張面孔,慢慢重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虛幻。
尤聽蹙著眉想,夾雜著計算得失的愛,好複雜。
“聽兒?聽兒?”沒得到回應,江淑怡疑惑地喚道。
尤聽回過神,不輕不重地“嗯”了聲。
每次女兒回來的時候,都沒什麽熱切的態度,江淑怡已經習慣了。
所以她仍然笑著,將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這次回來就好好待一陣子,改明母親帶你去做幾身新衣裳,你瞧瞧,你身上這件都是去年做的了。”
尤聽沒接話,而是突然問了句:“蘇伯父呢?”
江淑怡一愣,旋即笑吟吟地隨口道:“他睡得熟了,我就沒叫醒他。等明日,咱們一家人再好好聚一聚,”
一家人。
尤聽心裡默念了遍這幾個字,輕扯了下嘴角。
以往蘇老爺愛屋及烏,慈父的樣子做得很足。
每回尤聽回來的時候,不論多晚,他都會和江淑怡一起來看看她。
但這次不同。
瓊城山匪綁了宋如作的妹妹,身為背後指使者的蘇老爺,現在肯定得去匪寨裡確認那宋家小姐的真偽。
江淑怡替他遮掩,說明她也清楚這一切。
明知道這事可能會帶來的危險,卻仍然沒有阻止。
因為她不僅是個聰明的女人,還是個野心勃勃的賭徒。
賭贏了,蘇家有了這份“恩情”,依靠著宋氏,在這亂世當中一定能水漲船高。
賭輸了,大不了舍棄的便是……一個女兒。
雖然在她心底也許會有那麽一點舍不得,但獻上尤聽,既能平息宋家的怒火,又能和宋氏牽上關系。
那點舍不得就成了輕飄飄的煙,風一吹便散了。
尤聽垂下眼睫。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蘇老爺和山匪的計劃早就開始悄然實行,沒機會再去阻攔。
既然木已成舟,只能從別的地方入手。
江淑怡拉著尤聽絮絮叨叨了好一段時間,丫鬟們提醒了好幾道,她才終於肯放過尤聽。
“聽兒,你好生歇息,母親明日再來看你。”
目送著江淑怡離開後,尤聽將服侍的丫鬟下人都打發去休息,自己走進了房內。
她沒去洗漱睡覺,而是從衣櫃最底下翻出一套男裝換上。
又將長發盤起,壓在帽簷之下。
尤聽對著鏡子照了照,沉吟片刻,取了點香爐裡的灰往自己臉上撲了幾下。
白淨的臉蛋頓時變得灰撲撲的。
她低垂著頭,寬大的帽簷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細窄的下巴尖。
乍一看,就是個不怎麽起眼的清瘦少年模樣。
收拾好後,尤聽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輕車熟路地避開蘇府巡視的護院,來到了蘇老爺的書房。
房裡視線昏暗,只能依靠窗外的月光作為照明。
尤聽小心地摸索著,片刻之後,終於找到了蘇老爺的一枚印章。
她將之妥帖地收進口袋裡,轉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假印章放了進去。
把搜索的痕跡重新複原以後,尤聽這才離開書房,從蘇府廢置的側門翻牆跳下。
月上中天,天幕之上,點點星辰閃爍。
尤聽抬頭看了一眼,確定方位後,朝著城外的方向疾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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